【謹承庭訓】
余祖居湖北鄂城縣洪家大垮,三世行醫。
先祖父坤臣公,精於《傷寒》。
先君云卿公,承萁業而另諧於《溫病》,中年以後,名重鄉里。
余以長子長孫地位,蠲家至愛,但愛而不溺,養而不矯,訓導尤嚴。
七歲進學,始誦三字經。
稍長,即課以諸予之學,旁及詩詞歌賦。
初,先祖父在世,晝忙於診務,夜詰余之學業,若能背誦當日課文,並能默寫,則宣以撫慰。
否則嚴加訓斥,必令當晚完成,方許休息。
後,先君督學,嚴過於前。
家境雖寒,猶不惜膏油之資,故余常夜坐雞鳴,朝讀五更。
如是者,十易春秋,略通文理。
出學之日,年屆弱冠,因受家學多年薰陶,而有志於醫。
先君授以醫學經典,躬親教誨,凡能由理求實者,則於字裏行間,務使昭晰。
凡有一己之心得,必貫串其中,而聲情並茂。
若夫晦澀難明,或有脫漏者,則不強為解釋,而免引入歧途。
其於《內經》,除要求通讀明義之外,尚規定若干精讀背誦之文。
至於《傷寒》、《金匱》,則要求整本背誦,謂之「包本」。
溫病雖不在經典之列,以先君篤好之故,亦要求背葉氏《溫熱論》、吳氏《溫病條辨》等書。
另選若干精煉之歌括,務必能背。
當時雖不勝其苦,迫至用時,方知其甜。
蓋人之生理規律,年齡隨日月以逝,記憶伴年齡而衰,若非少壯苦讀,並反復強化,時至今日,衰老臨身,當是腹中空空,而一無所知也。
或笑日:死背書本,乃舊時習俗,現已跨入電子時代,但需生動活潑,理解精神則可,背書不台時宜。
答日:即如電子時代之電子學,不知多少公式、定律,多少理論、資料,既需理解,亦需熟記(背)。
若開卷了然,捷卷漠漠,似有所知,而胸無定見,何能致用哉。
因勸後之學者,仍需背誦(或稱記憶),阻背誦加深理解,以理解促進背誦。
背而成誦,實非易事,若能知難而進,反復如茲,其樂無窮。
攻讀之餘,常侍診於先君,得以理論聯繫實際。
每診一病,余先分析病機及所用方藥,然後由先君一一評論,確定其正誤,因而得益良多。
侍診三載,年滿二十,許余單獨應診。
初見療效,余以為沾沾自喜。
殊不知,余所診之病,俱在先君心目之中,或明加指點,或暗中查訪,未嘗稍懈。
忽一日,先君問:「某村之某病,療效如何?
對曰;
「已愈。
先君怒形於色日。
「爾只知高熱舌燥,便用寒涼,而不察全部病情之表裏寒熱。
該腐雖高熱而惡寒,不汗出而煩躁,已屬大青龍證範疇,幸被我查覺,及時更換處方,病始告愈。
爾閱歷不深,讀書不夠,自即日起,停止應診,專讀醫書。
此舉對余不啻當頭棒喝,雖在年輕氣盛之時,亦未敢不從,而學習更加刻苦用功。
如是兩年之內,余之處方權,曾三奪三予。
謂之「磨煉心志,而使齋純也」。
此法對今日之青年雖不適宜,但自覺磨煉,余以為應當提侶。
曾子日:「吾日三省吾身。
余以為青年醫務工作者,應白日工作,夜。
省吾身」。
凡發覺不足處,應及時翻閱文獻,加深理解。
凡有心得,亦應及時總結,作為今後借鑒。
醫道雖難,但遇不屈不撓之有心人,定能步步攻克難關,步步前進。
先祖父及先君,積數十年醫學經驗,撰寫不少文稿,醫案尤多,余曾細細讀過,視為珍寶。
先君臨終時,教余榻前,指點各種文稿曰:「昔韓愈有言,『業精於勤,而荒於嬉;
行成於思,而毀於隨』。
學業之道,未見有靠先輩而精而成者。
故凡文稿,應盡行銷毀,全賴爾之自立也。
余痛心倍至,欲求保留,先君又日:「兒孫有用,要它何用?
兒孫無用,要它何用?
余含淚而遵其命,一一銷毀。
未幾,先君棄世,余時年二十二歲。
因知醫道雖難,但奮發圖強,堅持不懈,善始善終則更難。
從而豁然有悟;
先君焚稿,意在鞭策,用心良苦。
每憶及此,心潮起伏。
余常云,今日之青年,得天獨厚,上有黨無微不至之關懷,中有師長教育,下有同志幫助,學習條件,優勝於前,未可計算。
故青年應必然勝過老年,使歧黃之術發揚光大。
寄希望於青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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