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榮爵關內侯,食邑五千戶。
及榮病,天子幸其家,入巷下車,抱卷而趨,如弟子之禮。
及榮薨,天子為榮素服。
凡此諸君,非能攻城野戰,折沖拓境,懸旌效節,祈連方,轉元功,騁銳絕域也。
徒以一經之業,宣傳章句,而見尊重,巍巍如此,此但能說死人之馀言耳。
帝王之貴,猶自卑降以敬事之。
世閒或有欲試修長生之道者,而不肯謙下於堪師者,直爾蹴迮,從求至要,寧可得乎?
夫學者之恭遜驅走,何益於師之分寸乎?
然不爾,則是彼心不盡;彼心不盡,則令人告之不力;告之不力,則秘訣何可悉得邪?
不得已當以浮淺示之,豈足以成不死之功哉?
亦有人皮膚好喜,而信道之誠,不根心神,有所索欲,陽為曲恭,累日之閒,怠慢已出。
若值明智之師,且欲詳觀來者變態,試以淹久,故不告之,以測其志。
則若此之人,情偽行露,亦終不得而教之,教之亦不得盡言吐實,言不了則為之無益也。
陳安世者,年十三歲,蓋灌叔本之客子耳,先得仙道。
叔本年七十皓首,朝夕拜安世曰,道尊德貴,先得道者則為師矣,吾不敢倦執弟子之禮也。
由是安世告之要方,遂復仙去矣。
夫人生先受精神於天地,後稟氣血於父母,然不得明師,告之以度世之道,則無由免死,鑿石有馀焰,年命已凋頹矣。
由此論之,明師之恩,誠為過於天地,重於父母多矣,可不崇之乎?可不求之乎?”
抱樸子曰:“古人質正,貴行賤言,故為政者不尚文辨,修道者不崇辭說。
風俗衰薄,外飾彌繁,方策既山積於儒門,而內書亦鞅掌於術家。
初學之徒,即未便可授以大要。
又亦人情以本末殷富者為快。
故後之知道者,干吉容嵩桂帛諸家,各著千所篇,然率多教誡之言,不肯善為人開顯大向之指歸也。
其至真之訣,或但口傳,或不過尋尺之素,在領帶之中,非隨師經久,累勤歷試者,不能得也。
雜猥弟子,皆各隨其用心之疏密,履苦之久遠,察其聰明之所逮,及志力之所能辨,各有所授,千百歲中,時有盡其囊枕之中,肘腋之下,秘要之旨耳。
或但將之合藥,藥成分之,足以使之不死而已,而終年不以其方文傳之。
故世閒道士,知金丹之事者,萬無一也。
而管見之屬,謂仙法當具在於紛若之書,及於祭祀拜伏之閒而已矣。
夫長生制在大藥耳,非祠醮之所得也。
昔秦漢二代,大興祈禱,所祭太乙五神,陳寶八神之屬,動用牛羊穀帛,錢費億萬,了無所益。
況於匹夫,德之不備,體之不養,而欲以三牲酒餚,祝愿鬼神,以索延年,惑亦甚矣。
或頗有好事者,誠欲為道,而不能勤求明師,合作異藥,而但晝夜誦講不要之書,數千百卷,詣老無益,便謂天下果無仙法。
或舉門扣頭,以向空坐,烹宰犧牲,燒香請福,而病者不愈,死喪相襲,破產竭財,一無奇異,終不悔悟,自謂未篤。
若以此之勤,求知方之師,以此之費,給買藥之直者,亦必得神仙長生度世也。
何異詣老空耕石田,而望千倉之收,用力雖盡,不得其所也。
所謂適楚而道燕,馬雖良而不到,非行之不疾,然失其道也。
或有性信而喜信人,其聰明不足以校練真偽,揣測深淺;所博涉素狹,不能賞物。
後世頑淺,趣得一人,自譽之子,云我有秘書,便守事之。
而庸人小兒,多有外讬有道之名,名過其實,由於夸誑,內抱貪濁,惟利是圖,有所請為,輒強喑嗚,俛仰抑揚。
若所知寶秘乃深而不可得之狀。
其有所請,從其所求,俛仰含笑,或許以頃後,故使不覺者,欲罷而不能,自謂事之未勤,而禮幣之尚輕也。
於是篤信之心,尤加恭肅,賂以殊玩,為之執奴仆之役,不辭負重涉遠,不避經險履危,欲以積勞自效,服苦求哀,庶有異聞。
而虛引歲月,空委二親之供養,捐妻子而不恤,戴霜蹈冰,連年隨之,而妨資棄力,卒無所成。
彼初誠欺之,末或慚之,懵然體中,實自空罄短乏,無能法以相教,將何法以成人乎?余目見此輩不少,可以有十馀人。
或自號高名,久居於世,世或謂之已三四百歲,但易名字,詐稱聖人,讬於人閒,而多有承事之者,余但不喜書其人之姓名耳。
頗游俗閒,凡夫不識妍蚩,為共吹揚,增長妖妄,為彼巧偽之人,虛生華譽,歙習遂廣,莫能甄別。
故或令高人偶不留意澄察,而但任兩耳者,誤於學者,常由此輩,莫不使人嘆息也。
每見此曹,欺誑天下,以規勢利者,遲速皆受殃罰,天網雖疏,終不漏也。
但誤有志者可念耳。
世人多逐空聲,鮮能校實。
聞甲乙多弟子,至以百許,必當有異,便載馳競逐,赴為相聚守之徒,妨工夫以崇重彼愚陋之人也。
而不復尋精,彼得門人之力。
或以致富,辨逐之雖久,猶無成人之道,愚夫故不知此人不足可事,何能都不與悟,自可悲哉!
夫搜尋仞之壟,求干天之木;漉牛跡之中,索吞舟之鱗,用日雖久,安能得乎?
嗟乎!
將來之學者,雖當以求師為務,亦不可以不詳擇為急也。
陋狹之夫,行淺德薄,功微緣少,不足成人之道,亦無功課以塞人重恩也。
深思其趣,勿令徒勞也。”
抱樸子曰:“諸虛名之道士,既善為誑詐,以欺學者;
又多護短匿愚,恥於不知,陽若以博涉已足,終不肯行求請問於勝己者,蠢爾守窮,面墻而立;
又不但拱默而已,乃復憎忌於實有道者而謗毀之,恐彼聲名之過己也。
此等豈有意於長生之法哉?為欲以合致弟子,圖其財力,以快其情欲而已耳。
而不知天高聽卑,其後必受斯殃也。
夫貧者不可妄云我富也,賤者不可虛云我貴也,況道德之事實無,而空養門生弟子乎?
凡俗之人,猶不宜懷妒善之心,況於道士,尤應以忠信快意為生者也,云何當以此之亻敝然函胸臆閒乎?
人自不能聞見神明,而神明之聞見己之甚易也。
此何異乎在紗幌之外,不能察軒房之內,而肆其倨慢,謂人之不見己。
此亦如竊鍾棖物,鏗然有聲,惡他人聞之,因自掩其耳者之類也。
而聾瞽之存乎精神者,唯欲專擅華名,獨聚徒眾,外求聲價,內規財力,患疾勝己,乃劇於俗人之爭權勢也。
遂以唇吻為刃鋒,以毀譽為朋黨,口親心疏,貌合行離,陽敦同志之言,陰挾蜂蠆之毒,此乃天人所共惡,招禍之符檄也。
夫讀五經,猶宜不恥下問,以進德修業,日有緝熙。
至於射御之粗伎,書數之淺功,農桑之露事,規矩之小術,尚須師授以盡其理,況營長生之法,欲以延年度世,斯與救恤死事無異也。
何可務惜請受之名,而永守無知之困,至老不改,臨死不悔,此亦天民之篤暗者也。
令人代之慚悚,為之者獨不顧形影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