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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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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3-16 13:35:55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新序●雜事一

 

1雜事一:昔者,舜自耕稼陶漁而躬孝友,父瞽瞍頑,母嚚,及弟象傲,皆下愚不移。

 

舜盡孝道,以供養瞽瞍。

 

瞽瞍與象,為浚井塗廩之謀,欲以殺舜,舜孝益篤。

 

出田則號泣,年五十猶嬰兒慕,可謂至孝矣。

 

2雜事一:故耕於歷山,歷山之耕者讓畔;

 

陶於河濱,河濱之陶者,器不苦窳;

 

漁於雷澤,雷澤之漁者分均。

 

及立為天子,天下化之,蠻夷率服。

 

北發渠搜,南撫交阯,莫不慕義,麟鳳在郊。

 

故孔子曰:「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于四座。」

 

舜之謂也。

 

3雜事一:孔子在州里,篤行孝道,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畋漁,分有親者多,孝以化之也。

 

是以七十二子,自遠方至,服從其德。

 

魯有沈猶氏者,旦飲羊飽之,以欺市人。

 

公慎氏有妻而淫,慎潰氏奢侈驕佚,魯市之鬻牛馬者善豫賈。

 

孔子將為魯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徙,魯之鬻馬牛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

 

既為司寇,季孟墮郈費之城,齊人歸所侵魯之地,由積正之所致也。

 

故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4雜事一:孫叔敖為嬰兒之時,出遊,見兩頭蛇,殺而埋之。

 

歸而泣,其母問其故,叔敖對曰:「吾聞見兩頭之蛇者死,嚮者吾見之,恐去母而死也。」

 

其母曰:「蛇今安在?」

 

曰:「恐他人又見,殺而埋之矣。」

 

其母曰:「吾聞有陰德者,天報之以福,汝不死也。」

 

及長,為楚令尹,未治,而國人信其仁也。

 

5雜事一:禹之興也,以塗山;

 

桀之亡也,以末喜。

 

湯之興也,以有莘;

 

紂之亡也,以妲己。

 

文武之興也,以任姒;

 

幽王之亡也,以褒姒。

 

是以詩正關睢,而春秋褒伯姬也。

 

6雜事一:樊姬,楚國之夫人也,楚莊王罷朝而晏,問其故?

 

莊王曰:「今日與賢相語,不知日之晏也。」

 

樊姬曰:「賢相為誰?」

 

王曰:「為虞丘子。」

 

樊姬掩口而笑。

 

王問其故。

 

曰:「妾幸得執巾櫛以侍王,非不欲專貴擅愛也,以為傷王之義,故能進與妾同位者數人矣。今虞丘子為相十數年,未嘗進一賢,知而不進,是不忠也;不知,是不智也。不忠不智,安得為賢?」

 

明日朝,王以樊姬之言告虞子,虞丘子稽首曰:「如樊姬之言。」

 

於是辭位,而進孫叔敖相楚,國富兵強,莊王卒以霸,樊姬與有力焉。

 

7雜事一:衛靈公之時,蘧伯玉賢而不用,彌子瑕不肖而任事。

 

衛大夫史怅患之,數以諫靈公而不聽。

 

史怅病且死,謂其子曰:「我即死,治喪於北堂。吾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置尸於北堂,於我足矣。」

 

8雜事一:史怅死,靈公往弔,見喪在北堂,問其故?

 

其子以父言對靈公。

 

靈公蹴然易容,寤然失位曰:「夫子生則欲進賢而退不肖,死且不懈,又以屍諫,可謂忠而不衰矣。」

 

於是乃召蘧伯玉,而進之以為卿,退彌子瑕。

 

徙喪正堂,成禮而後返,衛國以治。

 

9雜事一:晉大夫祁奚老,晉君問曰:「庸可使嗣?」

 

祁奚對曰:「解狐可。」

 

君曰:「非子之讎耶?」

 

對曰:「君問可,非問讎也。」

 

晉遂舉解狐。

 

後又問:「庸可以為國尉?」

 

祁奚對曰:「午可也。」

 

君曰:「非子之子耶?」

 

對曰:「君問可,非問子也。」

 

君子謂祁奚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為諂,立其子不為比。

 

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

 

祁奚之謂也。

 

外舉不避仇讎,內舉不回親戚,可謂至公矣。

 

唯善,故能舉其類。

 

《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

 

祁奚有焉。

 

10雜事一:楚共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莞蘇與我處,常忠我以道,正我以義,吾與處不安也,不見不思也。

 

雖然,吾有得也,其功不細,必厚爵之。

 

申侯伯與處,常縱恣吾,吾所樂者,勸吾為之;

 

吾所好者,先吾服之。

 

吾與處歡樂之,不見戚戚。

 

雖然,吾終無得也,其過不細,必前遣之。」

 

令尹曰:「諾。」

 

11雜事一:明日,王薨。

 

令尹即拜莞蘇為上卿,而逐申侯伯出之境。

 

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言反其本性,共王之謂也。

 

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於以開後嗣,覺來世,猶愈沒世不寤者也。

 

12雜事一:昔者,魏武侯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退而有喜色。

 

吳起進曰:「今者有以楚莊王之語聞者乎?」

 

武侯曰:「未也,莊王之語奈何?」

 

吳起曰:「楚莊王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退而有憂色。

 

申公巫臣進曰:『君朝有憂色,何也?』楚王曰:『吾聞之,諸侯自擇師者王,自擇友者霸,足己而群臣莫之若者亡。

 

今以不穀之不肖而議於朝,且群臣莫能逮,吾國其幾於亡矣,是以有憂色也。』莊王之所以憂,而君獨有喜色,何也?」

 

武侯逡巡而謝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

 

13雜事一:衛國逐獻公,晉悼公謂師曠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

 

對曰:或者,其君實甚也。

 

夫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無使失性。

 

良君將賞善而除民患,愛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若地。

 

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若雷霆。

 

夫君,神之主也。

 

而民之望也,天之愛民甚矣,豈使一人肆於民上,以縱其淫而棄天地之性乎?

 

必不然矣。

 

若困民之性,乏神之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焉用之?

 

不去為何?

 

公曰:「善。」

 

14雜事一:趙簡子上羊腸之阪,群臣皆偏袒推車,而虎會獨擔戟行歌,不推車。

 

簡子曰:「寡人上阪,群臣皆推車,會獨擔戟行歌不推車,是會為人臣侮其主,為人臣侮其主,其罪何若?」

 

虎會曰:「為人臣而侮其主者,死而又死。」

 

簡子曰「何謂死而又死?」

 

虎會曰:「身死,妻子又死,若是謂死而又死,君既已聞為人臣而侮其主之罪矣,君亦聞為人君而侮其臣者乎?」

 

簡子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何若?」

 

虎會對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智者不為謀,辯者不為使,勇者不為鬥。智者不為謀,則社稷危;辯者不為使,則使不通;勇者不為鬥,則邊境侵。」

 

簡子曰:「善。」

 

乃罷群臣不推車,為士大夫置酒,與群臣飲,以虎會為上客。

 

15雜事一:昔者,周舍事趙簡子,立趙簡子之門,三日三夜。

 

簡子使人出問之曰:「夫子將何以令我?」

 

周舍曰:「願為諤諤之臣,墨筆操牘,隨君之後,司君之過而書之,日有記也,月有效也,歲有得也。」

 

簡子悅之,與處,居無幾何而周舍死,簡子厚葬之。

 

三年之後,與大夫飲,酒酣,簡子泣,諸大夫起而出曰:「臣有死罪而不自知也。」

 

簡子曰:「大夫反無罪。昔者,吾友周舍有言曰:『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眾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

 

昔紂昏昏而亡,武王諤諤而昌。

 

自周舍之死後,吾未嘗聞吾過也,故人君不聞其非,及聞而不改者亡,吾國其幾於亡矣,是以泣也。」

 

16雜事一:魏文侯與士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

 

群臣皆曰:「君仁君也。」

 

次至翟黃曰:「君非仁君也。」

 

曰:「子何以言之?」

 

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長子。

 

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

 

文侯大怒,而逐翟黃,黃起而出。

 

次至任座,文侯問曰:「17雜事一:寡人何如君也?」

 

任座對曰:「君仁君也。」

 

曰:「子何以言之?」

 

對曰:「臣聞之,其君仁,其臣直。

 

向翟黃之言直,臣是以知君仁君也。」

 

文侯曰:「善。」

 

復召翟黃,拜為上卿。

 

18雜事一:中行寅將亡,乃召其太祝,而欲加罪焉。

 

曰:「子為我祝,犧牲不肥澤耶?且齋戒不敬耶?使吾國亡,何哉?」

 

祝簡對曰:「昔者吾先君中行穆子皮車十乘,不憂其薄也,憂德義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車百乘,不憂德義之薄也,唯患車之不足也。夫舟車飾則賦歛厚,賦歛厚則民怨詛矣。且君以為祝有益於國乎?則詛亦將為亡矣,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

 

中行子乃慚。

 

19雜事一: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觀楚之寶器,楚王聞之,召令尹子西而問焉:「秦欲觀楚之寶器,吾和氏之璧,隨侯之珠,可以示諸?」

 

令尹子西對曰:「臣不知也。」

 

召昭奚恤問焉,昭奚恤對曰:「此欲觀吾國之得失而圖之,國之寶器,在於賢臣,夫珠寶玩好之物,非國所寶之重者。」

 

王遂使昭奚恤應之。

 

20雜事一:昭奚恤發精兵三百人,陳於西門之內。

 

為東面之壇一,為南面之壇四,為西面之壇一。

 

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客也,請就上位東面。」

 

令尹子西南面,太宗子敖次之,葉公子高次之,司馬子反次之,昭奚恤自居西面之壇,稱曰:「客欲觀楚國之寶器,楚國之所寶者賢臣也。

 

理百姓,實倉廩,使民各得其所,令尹子西在此。

 

秦珪璧,使諸侯,解忿悁之難,交兩國之歡,使無兵革之憂,太宗子敖在此。

 

守封疆,謹境界,不侵鄰國,鄰國亦不見侵,葉公子高在此。

 

理師旅,整兵戎,以當強敵,提枹鼓,以動百萬之師,所使皆趨湯火,蹈白刃,出萬死,不顧一生之難,司馬子反在此。

 

若懷霸王之餘議,攝治亂之遺風,昭奚恤在此,唯大國之所觀。」

 

秦使者懼然無以對,昭奚恤遂揖而去。

 

秦使者反,言於秦君曰:「楚多賢臣,未可謀也。」

 

遂不伐。

 

《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斯之謂也。

 

21雜事一:晉平公欲伐齊,使范昭往觀焉。

 

景公賜之酒,酣,范昭曰:「願詣君之樽酌。」

 

公曰:「酌寡人之樽,進之於客。」

 

范昭已飲,晏子曰:「徹樽更之,樽觶具矣。」

 

范昭佯醉,不悅而起舞,請太師曰:「能為我調成周之樂乎?吾為子舞之。」

 

太師曰:「冥臣不習。」

 

范昭趨而出。

 

22雜事一:景公謂晏子曰:「晉大國也,使人來,將觀吾政也。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

 

晏子曰:「夫范昭之為人,非陋而不識禮也,且欲試吾君臣,故絕之也。」

 

景公謂太師曰:「子何不為客調成周之樂乎?」

 

太師對曰:「夫成周之樂,天子之樂也,若調之,必人主舞之。今范昭人臣也,而欲舞天子之樂,臣故不為也。」

 

范昭歸以告平公曰:「齊未可伐也。臣欲試其君,而晏子識之;臣欲犯其禮,而太師知之。」

 

仲尼聞之曰:「夫不出於樽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

 

其晏子之謂也。

 

可謂折衝矣,而太師其與焉。

 

23雜事一:晉平公畜西河,中流而歎曰:「嗟乎!安得賢士與共此樂乎?」

 

船人固桑進對曰:「君言過矣。夫劍產于越,珠產于江漢,玉產于昆山,此三寶者,皆無足而至,今君苟好士,則賢士至矣。」

 

平公曰:「固桑,來。吾門下食客三千餘人,朝食不足,暮收市租;暮食不足,朝收市租,吾尚可謂不好士乎?」

 

固桑對曰:「今夫檻鵠高飛沖天,然其所恃者六翮耳。夫腹下之毳,背上之毛,增去一把,飛不為高下。不知君之食客,六翮耶?將腹背之毳也?」

 

平公默默而不應焉。

 

24雜事一:楚威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耶?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陵採薇,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而已也;引商刻角,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

 

是其曲彌高者,其和彌寡。

 

故鳥有鳳而魚有鯨,鳳鳥上擊于九千里,絕畜雲,負蒼天,翱翔乎窈冥之上,夫糞田之鴳,豈能與之斷天地之高哉!

 

鯨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

 

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鯨也,士亦有之。

 

夫聖人之瑰意奇行,超然獨處;

 

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25雜事一:晉平公閒居,師曠侍坐。

 

平公曰:「子生無目眹,甚矣!子之墨墨也。」

 

師曠對曰:「天下有五墨墨,而臣不得與一焉。」

 

平公曰:「何謂也?」

 

師曠曰:群臣行賂,以釆名譽,百姓侵冤,無所告訴,而君不悟,此一墨墨也。

 

忠臣不用,用臣不忠,下才處高,不肖臨賢,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

 

姦臣欺軸,空虛府庫,以其少才,覆塞其惡,賢人逐,姦邪貴,而君不悟,此三墨墨也。

 

國貧民罷,上下不和,而好財用兵,嗜欲無厭,諂諛之人,容容在旁,而君不悟,此四墨墨也。

 

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

 

國有五墨墨而不危者,未之有也。

 

臣之墨墨,小墨墨耳!

 

何害乎國家哉!

 

26雜事一:趙文子問於叔向曰:「晉六將軍,庸先亡乎?」

 

對曰:「其中行氏乎!」

 

文子曰:「何故先亡?」

 

對曰:「中行氏之為政也,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為善,以聚歛為良。譬之其猶篐革者也,大則大矣,裂之道也,當先亡。」

 

27雜事一:楚莊王既討陳靈公之賊,殺夏徵舒,得夏姬而悅之。

 

將近之,申公巫臣諫曰:「此女亂陳國,敗其群臣,嬖女不可近也。」

 

莊王從之。

 

令尹又欲取,申公巫臣諫,令尹從之。

 

後襄尹取之,至恭王與晉戰于鄢陵,楚兵敗,襄尹死,其尸不反,數求晉,不與。

 

夏姬請如晉求尸,楚方遣之,申公巫臣將使齊,私說夏姬與謀。

 

及夏姬行,而申公巫臣廢使命,隨夏姬之晉。

 

令尹將徙其族,言於王曰:「申公巫臣諫先王以無近夏姬,今身廢使命,與夏姬逃之晉,是欺先王也,請徙其族。」

 

王曰:「申公巫臣為先王謀則忠,自為謀則不忠,是厚於先王而自薄也,何罪於先王?」

 

遂不徙。

 

引用:http://ctext.org/xin-xu/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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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3-16 13:42:55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3-16 13:49 編輯

新序●雜事二

 

28雜事二:昔者,唐虞崇舉九賢,布之於位,而海內大康,要荒來賓,麟鳳在郊。

 

商湯用伊尹,而文武用太公閎夭,成王任周召,而海內大治,越裳重譯,祥瑞並降,遂安千載。

 

皆由任賢之功也。

 

無賢臣,雖五帝三王,不能以興。

 

29雜事二:齊桓公得管仲,有霸諸侯之榮;

 

失管仲,而有危亂之辱。

 

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繆公用之而霸。

 

楚不用伍子胥而破,吳闔廬用之而霸。

 

夫差非不用子胥也,又殺之,而國卒以亡。

 

燕昭王用樂毅,推弱燕之兵,破強齊之讎,屠七十城,而惠王廢樂毅,更代以騎劫,兵立破,亡七十城。

 

此父用之,子不用,其事可見也。

 

故闔廬用子胥以興,夫差殺之而以亡;

 

昭王用樂毅以勝,惠王逐之而敗,此的的然若白黑。

 

30雜事二:秦不用叔孫通,項王不用陳平、韓信而皆滅,漢用之而大興,此未遠也。

 

夫失賢者,其禍如此。

 

人君莫不求賢以自輔,然而國以亂亡者,所謂賢者不賢也。

 

或使賢者為之,與不賢者議之,使智者圖之,與愚者謀之。

 

不肖嫉賢,愚者嫉智,是賢者之所以隔蔽也,所以千載不合者也。

 

或不肖用賢而不能久也,或久而不能終也;

 

或不肖子廢賢父之忠臣,其禍敗難一二錄也,然其要在於己不明而聽眾口,譖愬不行,斯為明也。

 

31雜事二:魏龐恭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來言市中有虎,王信之乎?」

 

王曰:「否。」

 

曰:「二人言,王信之乎?」

 

曰:「寡人疑矣。」

 

曰:「三人言,王信之乎?」

 

曰:「寡人信之矣。」

 

龐恭曰:「夫市之無虎明矣,三人言而成虎。

 

今邯鄲去魏遠於市,議臣者過三人,願王察之也。」

 

魏王曰:「寡人知之矣。」

 

及龐恭自邯鄲反,讒口果至,遂不得見。

 

32雜事二:甘茂,下蔡人也。

 

西入秦,數有功,至武王以為左丞相,樗里子為右丞相。

 

樗里子及公孫子,皆秦諸公子也,其外家韓也,數攻韓。

 

秦武王謂甘茂曰:「寡人欲容車至周室者,其道乎韓之宜陽。」

 

欲使甘茂伐韓取宜陽,以通道至周室。

 

甘茂曰:「請約魏以伐韓。」

 

令向壽輔行。

 

甘茂既約魏,魏許,甘茂還至息壤,謂向壽曰:「子歸言之王,魏聽臣矣,然願王勿伐也。」

 

向壽歸以告王,王迎甘茂於息壤,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也。

 

名為縣,其實郡也。

 

今王倍數險,行千里攻之難。

 

33雜事二:昔者,曾參之處,鄭人有與曾參同名姓者殺人,人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織自若也。

 

頃然一人又來告之,其母曰:『吾子不殺人。』有頃,一人又來告,其母投杼下機,踰牆而走。

 

夫以曾參之賢,與其母信之也,然三人疑之,其母懼焉。

 

今臣之賢也不若曾參,王之信臣也,又不如曾參之母之信曾參也,疑臣者非特三人也,臣恐大王投杼也。

 

34雜事二:魏文侯令樂羊將攻中山,三年而拔之,樂羊反而語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

 

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今臣羈旅也,樗里子,公孫子二人挾韓而議,王必信之,是王欺魏而臣受韓之怨也。」

 

王曰:「寡人不聽也。」使伐宜陽,五月而宜陽未拔。樗里子,公孫子果爭之,武王召甘茂,欲罷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

 

王曰:「有之。」

 

因悉起兵,使甘茂將擊之,遂拔宜陽。

 

及武王薨,昭王立,樗里子,公孫子讒之,甘茂遇罪,卒奔齊。

 

故非至明,其庸能毋用讒乎?

 

35雜事二:楚王問群臣曰:「吾聞北方畏昭奚恤,亦誠何如?」

 

江乙答曰:「虎求百獸食之,得一狐。

 

狐曰:子毋敢食我也,天帝令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帝命也,以我為不信,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後,觀百獸見我無不走。

 

虎以為然,隨而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

 

今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而專任之於昭奚恤也,北方非畏昭奚恤也,其實畏王之甲兵也,猶百獸之畏虎。」

 

故人臣而見畏者,是見君之威也,君不用則威亡矣。

 

36雜事二:魯君使宓子賤為單父宰,子賤辭去,因請借善書者二人,使書憲為教品;

 

魯君予之。

 

至單父,使書,子賤從旁引其肘,書醜則怒之,欲好書則又引之,書者患之,請辭而去。

 

歸以告魯君,魯君曰:「子賤苦吾擾之。使不得施其善政也。」

 

乃命有司無得擅徵發單父,單父之化大治。

 

故孔子曰:「君子哉子賤,魯無君子者,斯安取斯?」

 

美其德也。

 

37雜事二:楚人有獻魚楚王者曰:「今日漁獲,食之不盡,賣之不售,棄之又惜,故來獻也。」

 

左右曰:「鄙哉!辭也。」

 

楚王曰:「子不知漁者仁人也。

 

蓋聞囷倉粟有餘者,國有餓民;

 

後宮多幽女者,下民多曠夫;

 

餘衍之蓄,聚於府庫者,境內多貧困之民;

 

皆失君人之道。

 

故庖有肥魚,廄有肥馬,民有餓色,是以亡國之君,藏於府庫,寡人聞之久矣,未能行也。

 

漁者知之,其以比喻寡人也,且今行之。」

 

於是乃遣使恤鰥寡而存孤獨,出倉粟,發幣帛而振不足,罷去後宮不御者,出以妻鰥夫。

 

楚民欣欣大悅,鄰國歸之。

 

故漁者一獻餘魚,而楚國賴之,可謂仁智矣。

 

38雜事二:昔者,鄒忌以鼓琴見齊宣王,宣王善之。

 

鄒忌曰:「夫琴所以象政也。」

 

遂為王言琴之象政狀及霸王之事。

 

宣王大悅,與語三日,遂拜以為相。

 

齊有稷下先生,喜議政事,鄒忌既為齊相,稷下先生淳于髡之屬七十二人,皆輕忌,以謂設以辭,鄒忌不能及。

 

乃相與俱往見鄒忌。

 

39雜事二:淳于髡之徒禮倨,鄒忌之禮卑。

 

淳于髡等曰:「狐白之裘,補之以弊羊皮,何如?」

 

鄒忌曰:「敬諾,請不敢雜賢以不肖。」

 

淳于髡等曰:「方內而員釭,如何?」

 

鄒忌曰:「敬諾,請謹門內,不敢留賓客。」

 

淳于髡等曰:「三人共牧一羊,羊不得食,人亦不得息,何如?」

 

鄒忌曰:「敬諾,減吏省員,使無擾民也。」

 

淳于髡等三稱,鄒忌三知之如應響。

 

淳于髡等辭屈而去。

 

鄒忌之禮倨,淳于髡等之禮卑。

 

40雜事二:故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也;

 

所以貴騏驥者,為其立至也。

 

必且歷日曠久乎?

 

絲氂猶能挈石,駑馬亦能致遠,是以聰明捷敏,人之美材也。

 

子貢曰:「回也,聞一以知十。」

 

美敏捷也。

 

41雜事二:昔者,燕相得罪於君,將出亡,召門下諸大夫曰:「有能從我出者乎?」

 

三問,諸大夫莫對,燕相曰:「嘻!亦有士之不足養也。」

 

大夫有進者曰:「亦有君之不能養士,安有士之不足養者?

 

凶年饑歲,糟粕不厭,而君之犬馬,有餘穀粟;

 

隆冬烈寒,士短褐不完,四體不蔽,而君之臺觀,帷顽錦繡,隨風飄飄而弊。

 

財者,君之所輕;

 

死者,士之所重也。

 

君不能施君之所輕,而求得士之所重,不亦難乎?」

 

燕相遂慚,遁逃不復敢見。

 

42雜事二:晉文公出獵,前驅曰:「前有大蛇,高如隄,阻道竟之。」

 

文公曰:「寡人聞之,諸侯夢惡則修德,大夫夢惡則修官,士夢惡則修身,如是而禍不至矣。

 

今寡人有過,天以戒寡人。」

 

還車而反。

 

前驅曰:「臣聞之,喜者無賞,怒者無刑。今禍福已在前矣,不可變,何不逐驅之?」

 

文公曰:「不然,夫神不勝道,而妖亦不勝德,禍福未發,猶可化也。」

 

還車反,宿齋三日,請於廟曰:「孤少犧不肥,幣不厚,罪一也。

 

孤好弋獵,無度數,罪二也。

 

孤多賦歛,重刑罰,罪三也。

 

請自今以來者,關市無征,澤梁無賦歛,赦罪人,舊田半稅,新田不稅。」

 

行此令未半旬,守蛇吏夢天帝殺蛇曰:「何故當聖君道為,而罪當死。」

 

發夢視蛇臭腐矣。

 

謁之,文公曰:「然夫神果不勝道,而妖不勝德,奈何其無究理而任天也,應之以德而已。」

 

43雜事二:梁君出獵,見白雁群,梁君下車,彀弓欲射之。

 

道有行者,梁君謂行者止,行者不止,白雁群駭。

 

梁君怒,欲射行者。

 

其御公孫襲下車撫矢曰:「君止。」

 

梁君忿然作色而怒曰:「襲不與其君,而顧與他人,何也?」

 

公孫襲對曰:「昔齊景公之時,天大旱三年,卜之曰:『必以人祠,乃雨。』景公下堂頓首曰:『凡吾所以求雨者,為吾民也,今必使吾以人祠乃且雨,寡人將自當之。』言未卒而天大雨方千里者,何也?

 

為有德於天而惠於民也。

 

今主君以白雁之故而欲射人,襲謂主君無異於虎狼。」

 

梁君援其手與上車,歸入廟門,呼萬歲,曰:「幸哉!

 

今日也他人獵,皆得禽獸,吾獵得善言而歸。」

 

44雜事二:武王勝殷,得二虜而問焉。

 

曰:「而國有妖乎?」

 

一虜答曰:「45雜事二:吾國有妖,晝見星而天雨血,比吾國之妖也。」

 

一虜答曰:「此則妖也,雖然,非其大者也。

 

吾國之妖,其大者子不聽父,弟不聽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

 

46雜事二:晉文公出田逐獸,碭入大澤,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漁者,文公謂曰:「我若君也,道安從出,我且厚賜若。」

 

漁者曰:「臣願有獻。」

 

公曰:「出澤而受之。」

 

於是遂出澤。

 

公令曰:「子之所欲以教寡人者,何等也?願受之。」

 

漁者曰:「檻鵠保河海之中,厭而欲移徙之小澤,則必有丸繒之憂,黿鼉保深淵,厭而出之淺渚,則必有羅網釣射之憂。今君逐獸,碭入至此。何行之太遠也?」

 

文公曰:「善哉!」

 

謂從者記漁者名。

 

漁者曰:「君何以名,為君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國,慈愛萬民,薄賦歛,輕租稅者,臣亦與焉。

 

君不敬社稷,不固四國,外失禮於諸侯,內逆民心,一國流亡,漁者雖得厚賜,不能保也。」

 

遂辭不受。

 

曰:「君前歸國;臣亦反吾漁所。」

 

47雜事二:晉文公逐麋而失之,問農夫老古曰:「吾麋何在?」

 

老古以足指曰:「如是往。」

 

公曰:「寡人問子,子以足指,何也?」

 

老古振衣而起曰:「一不意人君如此也,虎豹之居也,厭閑而近人,故得;

 

魚鱉之居也,厭深而之淺,故得;

 

諸侯之居也,厭眾而遠遊,故亡其國。

 

《詩》云:『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君放不歸,人將君之。」

 

於是文公恐,歸遇欒武子。

 

欒武子曰:「獵得獸乎?而有悅色!」

 

文公曰:「寡人逐麋而失之,得善言,故有悅色。」

 

欒武子曰:「其人安在乎?」

 

曰:「吾未與來也。」

 

欒武子曰:「居上位而不恤其下,驕也;

 

緩令急誅,暴也;

 

取人之善言而棄其身,盜也。」

 

文公曰:「善。」

 

還載老古,與俱歸。

 

48雜事二:扁鵲見齊桓侯,立有間,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

 

桓侯曰:「寡人無疾。」

 

扁鵲出,桓侯曰:「醫之好利也,欲治不疾以為功。」

 

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疾在肌膚,不治將深。」

 

桓侯不應。

 

扁鵲出,桓侯不悅。

 

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疾在腸胃,不治將深。」

 

桓侯不應。

 

扁鵲出,桓侯不悅。

 

居十日,扁鵲復見,望桓侯而還走。

 

桓侯使人問之,扁鵲曰:「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鍼石之所及也;在胃腸,大劑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

 

居五日,桓侯體痛,使人索扁鵲,扁鵲已逃之秦國。

 

桓侯遂死,故良醫之治疾也,攻之於腠理。

 

此事皆治之於小者也。

 

夫事之禍福,亦有腠理之地。

 

故聖人蚤從事矣。

 

49雜事二:莊辛諫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從新安君與壽陵君同軒,淫衍侈靡而忘國政,郢其危矣。」王曰:「先生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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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3-16 13:43:11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3-16 14:25 編輯

新序●雜事三

 

58雜事三:梁惠王謂孟子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孟子曰:「王誠好色,於王何有?」

 

王曰:「若之何?好色可以王?」

 

孟子曰:「大王好色。《詩》曰:『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相宇。』大王愛厥妃,出入必與之偕。

 

當是時,內無怨女,外無曠夫。

 

王若好色,與百姓同之,民唯恐王之不好色也。」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孟子曰:「王若好勇,於王何有?」

 

王曰:「若之何?好勇可以王?」

 

孟子曰:「《詩》曰:『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必按徂旅,以篤周祐,以對于天下。」

 

此文王之勇也。

 

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唯恐王之不好勇也。」

 

59雜事三:孫卿與臨武君議兵於趙孝成王前。

 

王曰:「請問兵要?」

 

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

 

孫卿曰:「不然。臣之所聞,古之道,凡戰,用兵之術,在於一民,弓矢不調,羿不能以中徵,六馬不和,造父不能以御遠;士民不親附,湯武不能以勝。故善兵者,務在於善附民而已。」

 

60雜事三:臨武君曰:「不然,夫兵之所貴者,勢利也;所上者,變軸攻奪也。善用之者,奄忽焉莫知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由此觀之,豈必待附民哉!」

 

孫卿曰:不然,臣之所言者,王者之兵,君人之事也。

 

君之所言者,勢利也;

 

所上者,變軸攻奪也。

 

仁人之兵不可軸也,彼可軸者,怠慢者也,落單者也。

 

君臣上下之間,渙然有離德者也。

 

若以桀軸桀,猶有幸焉,若以桀軸堯,譬之若以卵投石,若以指繞沸,若羽蹈烈火,入則焦沒耳,夫又何可軸也。

 

故仁人之兵,鋌則若莫邪之利刃,嬰之者斷,銳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

 

圓居而方止,若盤石然,觸之者隴種而退耳。

 

夫又何可軸也?

 

61雜事三:故仁人之兵,或將三軍同力,上下一心,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也,若弟之事兄也,若手足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

 

軸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夫又何可軸也?

 

且夫暴亂之君,將誰與至哉?

 

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民之親我,驩然如父母,好我芳如椒蘭,反顧其上,如灼黥,如仇讎。

 

人之情,雖桀跖豈有肯為其所惡,而賊其所好者哉!

 

是指使人之孫子,而賊其父母也。

 

《詩》曰:『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此之謂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

 

62雜事三:昔者,秦魏為與國,齊楚約而欲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秦救不出。

 

魏人有唐且者,年九十餘,謂魏王曰:「老臣請西說秦,令兵先臣出,可乎?」

 

魏王曰:「敬諾。」

 

遂約車而遣之。

 

且見秦王。

 

秦王曰:「丈人罔然乃遠至此,甚苦矣。魏來求數矣,寡人知魏之急矣。」

 

唐且答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至,是大王籌筴之臣失之也。

 

且夫魏一萬乘之國也。

 

稱東藩,受冠帶,祠春秋者,為秦之強,足以為與也。

 

今齊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則割地而約齊楚,王雖欲救之,豈有及哉?

 

是亡一萬乘之魏,而強二敵之齊楚也。

 

竊以為大王籌筴之臣失之矣。

 

秦王懼然而悟,遽發兵救之,馳攙而往,齊楚聞之,引兵而去,魏氏復故。

 

唐且一說,定彊秦之筴,解魏國之患,散齊楚之兵,一舉而折衝消難,辭之功也。

 

孔子曰:「言語宰我、子貢。」

 

故《詩》曰:「辭之集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唐且有辭,魏國賴之,故不可以已。

 

63雜事三:燕易王時,國大亂,齊閔王興師伐燕,屠燕國,載其寶器而歸。

 

易王死,及燕國復,太子立為燕王,是為燕昭王。

 

昭王賢,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

 

謂郭隗曰:「齊因孤國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醜,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

 

隗曰:「臣聞古人之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馬已死,買其骨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用死馬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市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為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期年,千里馬至者二。今王誠欲必致士,請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於隗者乎?豈遠千里馬哉?」

 

於是昭王為隗築宮而師之。

 

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走燕。

 

燕王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二十八年,燕國殷富,士卒樂軼輕戰。

 

於是遂以樂毅為上將軍,與秦楚三晉合謀以伐齊。

 

樂毅之筴,得賢之功也。

 

64雜事三:樂毅為昭王謀,必待諸侯兵,齊乃可伐也。

 

於是乃使樂毅使諸侯,遂合連四國之兵以伐齊,大破之。

 

閔王亡逃,僅以身脫,匿莒,樂毅追之,遂屠七十餘城,臨淄盡降,唯莒即墨未下,盡復收燕寶器而歸,復易王之辱。

 

樂毅謝罷諸侯之兵,而獨圍莒即墨,時田單為即墨令,患樂毅善用兵,田單不能軸也,欲去之,昭王又賢,不肯聽讒。

 

會昭王死,惠王立,田單使人讒之惠王,惠王使騎劫代樂毅,樂毅之趙不歸。

 

燕騎劫既為將軍,田單大喜,設軸大破燕軍,殺騎劫,盡復收七十餘城。

 

是時齊閔公已死,田單得太子於莒,立為齊襄王。

 

而燕惠王大慚、自悔易樂毅,以致此禍。

 

65雜事三:惠王乃使人遺樂毅書曰:「寡人不佞,不能奉順君志,故君捐國而去,寡人不肖明矣,敢謁其願而君弗肯聽也,故使使者陳愚志,君誠諭之。

 

語曰:『仁不輕絕,智不輕怨』。

 

君於先王,世之所明知也,寡人望有非,則君覆蓋之,不虞君明棄之也;

 

望有過則君教誨之,不虞君明罪之也,寡人之罪,百姓弗聞,君微出明怨,以棄寡人,寡人必有罪矣,然怨君之未盡厚矣。

 

語曰:『厚者不捐人以自益,仁者不危軀以要名。

 

』故覆人之邪者,厚之行也,救人之過者,仁之道也。

 

世有復寡人之邪,救寡人之過,非君惡所望之。

 

今君厚受德於先王之成尊,輕棄寡人以快心,則覆邪救過,難得於君矣。

 

且世有厚薄,故施異;

 

行有得失,故患同。

 

今寡人任不肖之罪,而君有失厚之累,於為君擇無所取。

 

國有封疆,猶家之有垣墻,所以合好覆惡也。

 

室不能相和,出訟鄰家、未為通計也。

 

怨惡未見而明棄之,未為盡厚也。

 

66雜事三:寡人雖不肖,未如殷紂之亂也;

 

君雖未得志,未如商容箕子之累也。

 

然不內盡寡人,明怨於外,恐其適足以傷高義而薄於行也。

 

非然,苟可以成君之高,明君之義,寡人雖惡名,不難受也。

 

本以明寡人之薄,而君不得厚;

 

揚寡人之毀,而君不得榮,是一舉而兩失也。

 

義者不毀人以自益,況傷人以自捐乎?

 

願君無以寡人之不肖,累往事之美。

 

昔者,柳下季為理於魯,三絀而不去,或曰可以去矣。

 

柳下季曰:『苟與人異,惡往而不絀乎?猶且絀也,寧故國耳。』柳下季不以絀自累,故自業不忘,不以去為心,故遠近無議,寡人之罪,國人不知,而議寡人者遍天下,諺曰:『仁不輕絕,知不簡功。』簡功棄大者,仇也;

 

輕絕厚利者,怨也。

 

仇而棄之,怨而累之,宜在遠者,不望之乎君。

 

今寡人無罪,君豈怨之乎?

 

願君捐忿和怒,追順先王,以復教寡人,寡人意君之曰:「呈將快心以成而過,不顧先王以明而惡。』使寡人進不得循初,退不得變過,此君所制,唯君圖之。此寡人之愚志,敬以盡謁之。」

 

67雜事三:樂毅使人獻書燕王曰:臣不肖,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抵斧鉞之罪,以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遁逃自負,以不肖之罪,而不敢有辭說。

 

今王數之以罪,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臣之理,不白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不敢不以書對。

 

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祿私親,功多者授之;

 

不以官隨愛,能當者處之。

 

故曰:『68雜事三: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學,觀先王舉措,有高世主之心,故假節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擢之賓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命不辭。

 

先王命臣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欲以齊為事。』臣對曰:『夫齊者霸王之餘業,戰勝之遺事,閑於兵革,習於戰攻,王若欲攻之,必與天下圖之,圖之莫若往結趙,且淮北宋地,楚、魏之願也。趙若許,約楚、魏盡力,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受命具符節南使趙,顧反,起兵攻齊。

 

以天下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齊上之兵,受命而勝之,輕卒銳兵,長驅至齊,齊王遁逃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貨寶,車甲珍器,皆收入燕。

 

大呂陳於元英,故鼎返於歷室,齊器設於寧台,薊丘之植,植於汶篁。

 

五伯以來,功業之盛,未有及先王者。

 

先王以為快其志,以臣不捐令,故裂地而封臣,使比小國諸侯。

 

臣聞賢聖之君,功立不廢,故著於春秋;

 

蚤知之士;

 

名成而不毀,故稱於後世。

 

若先王之報怨雪醜,夷萬乘之齊,收八百年之積,及其棄群臣之日,餘令詔後嗣之義法,執政任事,循法令,順庶孽,施及萌隸,皆可以教後世。

 

臣聞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

 

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吳為遠跡至郢,夫差不是也,賜之鴟夷,沈之江,故夫差不計先論之可以立功也,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王之不同量也,故入江而不化。

 

夫免身而全動,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

 

離虧辱之誹,墮先王之明,臣之大恐也。

 

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

 

臣聞君子絕交無惡言,去臣無惡聲。

 

臣雖不肖,數奉教於君子,臣恐侍御者親交之說,不察疏遠之行,故敢以書謝。」

 

69雜事三:齊人鄒陽客游於梁,人或讒之於孝王,孝王怒,繫而將欲殺之。

 

鄒陽客遊,見讒自冤,乃從獄中上書,其辭曰: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

 

臣常以為然,徒虛言爾。

 

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

 

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蝕昂,昭王疑之。

 

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

 

今臣盡忠竭誠,畢義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悟也,願大王熟察之。

 

昔者,玉人獻寶,楚王誅之;

 

李斯竭忠,胡亥極刑。

 

是以箕子狂佯,接輿避世,恐遭此變也。

 

願大王熟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為箕子接輿所歎。

 

70雜事三: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熟察之,少加憐焉。

 

諺曰:『有白頭而新,傾蓋而故。』何則?

 

知與不知也。

 

昔者,樊於期逃秦之燕,籍荊軻首以奉丹之事;

 

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

 

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而慕義無窮也。

 

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

 

誠有以相知也。

 

蘇秦相燕,燕人惡之於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之以駃騠;

 

白圭顯於中山,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投以夜光之璧。

 

何則?

 

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畜辭哉!

 

71雜事三:故女無美惡,居宮見妒;

 

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

 

昔司馬喜臏於宋,卒相中山;

 

范睢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

 

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

 

是以申屠狄蹈流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

 

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寧戚飯牛車下,而桓公任之以國。

 

此二人者,豈藉官於朝,假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

 

感於心,合於行,堅於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

 

72雜事三:故偏聽生姦,獨任成亂。

 

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計逐墨翟。

 

夫以孔墨之辯,而不能自免於諂諛,而二國以危。

 

何則?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是以秦用戎人由呈而霸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拘於俗,牽於世,繫奇偏之辭哉!

 

公聽共觀,垂名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呈子臧是也;

 

不合,則骨肉為仇讎,朱象、管蔡是也。

 

今人主如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三王易為比也。

 

是以聖王覺悟,捐子之心,能不說於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脩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

 

何則?

 

欲善無厭也。

 

夫晉文公親其讎,而強霸諸侯;

 

齊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

 

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73雜事三: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而卒車裂商君;

 

越用大夫種之謀,擒勁吳,霸中國,卒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

 

於陵仲子辭三公,為人灌園。

 

今世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隳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通,無愛於士,則桀之狗,可使吠堯;

 

跖之客,可使刺由。

 

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

 

然則荊軻之沈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入於道路,眾無不按劍相眄者,何則?

 

無因至前也。

 

幡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

 

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侯之珠,夜光之璧,祇足以結怨而不見德。

 

故有人先游,則以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使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賤,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素無根柢之容,而欲竭精神,開忠信,輔人主之治,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不得當枯木朽株之資也。

 

74雜事三: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丘,能不牽乎卑亂之言,不惑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以信荊軻之說,故匕首竊發。

 

周文王校獵涇渭,載呂尚而歸,以王天下。

 

秦信左右而弒,周用烏集而王。

 

何則?

 

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於昭曠之道也。

 

今人主沈於諂諛之辭,牽於帷墻之制,使不羇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之所以忿於世,而不留於富貴之樂也。

 

臣聞盛飾以朝者,不以私行義;

 

砥礪名號者,不以利傷行。

 

故里名勝母,而曾子不入;

 

邑號朝歌,墨子回車。

 

今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勢位之貴,回面汙行,以事諂諛之人,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崛穴巖藪之中耳,安有盡精神而趨闕下者哉!

 

書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為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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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序●雜事四

 

75雜事四:管仲言齊桓公曰:夫墾田刱邑,闢田殖穀,盡地之利,則臣不若甯戚,請置以為田官。

 

登降揖讓,進退閑習,則臣不若隰朋,請置以為大行。

 

蚤入晏出,犯君顏色,進諫必忠,不重富貴,不避死亡,則臣不若東郭牙,請置以為諫臣。

 

決獄折中,不誣無罪,不殺無辜,則臣不若弦寧,請置以為大理。

 

平原廣囿,車不結軌,士不旋踵,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若歸,則臣不若王子成甫,請署以為大司馬。

 

君如欲治國強兵,則此五子者足矣,如欲霸王,則夷吾在此。

 

夫管仲能知人,桓公能任賢,所以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車,管仲之功也。

 

《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桓公其似之矣。

 

76雜事四:有司請事於齊桓公,桓公曰:「以告仲父。」

 

有司又請,桓公曰:「以告仲父。」

 

若是者三。

 

在側者曰:「一則告仲父,二則告仲父,易哉為君。」

 

桓公曰:「吾未得仲父則難,已得仲父,曷為其不易也。」

 

故王者勞於求人,佚於得賢。

 

舜舉眾賢在位,垂衣裳,恭己無為,而天下治。

 

湯文用伊、呂,成王用周、邵,而刑措不用,兵偃而不動,用眾賢也。

 

桓公用管仲則小也,故至於霸,而不能以王。

 

故孔子曰:「小哉,管仲之器。」

 

蓋善其遇桓公,惜其不能以王也。

 

至明主則不然,所用大矣。

 

《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此之謂也。

 

77雜事四:公季成謂魏文侯曰:「田子方雖賢人,然而非有土之君也,君常與之齊禮,假有賢於子方者;君又何以加之?」

 

文侯曰:如子方者,非成所得議也。

 

子方,仁人也。

 

仁人也者,國之寶也;

 

智士也者,國之器也;

 

博通士也者,國之尊也,故國有仁人,則群臣不爭,國有智士,則無四鄰諸侯之患,國有博通之士,則入主尊固,非成之所議也。

 

公季成自退於郊三日請罪。

 

78雜事四:魏文侯弟曰季成,友曰翟黃,文侯欲相之而未能決,以問李克。

 

克對曰:「君若置相,則問樂商與王孫苟端庸賢?」

 

文侯曰:「善。」

 

以王孫苟端為不肖,翟黃進之;

 

樂商為賢,季成進之,故相季成。

 

故知人則哲,進賢受上賞,季成以知賢,故文侯以為相。

 

季成,翟黃,皆近臣親屬也,以所進者賢別之,故李克之言是也。

 

79雜事四:孟嘗君問於白圭曰:「魏文侯名過於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

 

白圭對曰:「魏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過於桓公也。

卜相則曰:『成與黃庸可?』此功之所以不及王伯也。以私愛妨公舉,在職者不堪其事,故功廢,然而名號顯榮者,三士翊之也,如相三士,則王功成,豈特霸哉!」

 

80雜事四:晉平公問於叔尚曰:「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識其君之力乎?其臣之力乎?」

 

叔尚對曰:「管仲善制割,隰朋善削縫,賓胥無善純緣,桓公知衣而已。亦其臣之力也。」

 

師曠侍曰:「臣請譬之以五味,管仲善斷割之,隰朋善煎熬之,賓胥無善齊和之。羹以熟矣,奉而進之,而君不食,誰能強之,亦君之力也。」

 

81雜事四:昔者,齊桓公與魯莊公為柯之盟,魯大夫曹劌謂莊公曰:「齊之侵魯,至於城下,城壞壓境,君不圖與?」

 

莊公曰:「嘻!寡人之生不若死。」

 

曹劌曰:「然,則君請當其君,臣請留其臣。」

 

及會,兩君就壇,兩相相揖,曹劌手劍拔刀而進,迫桓公於壇上曰:「城壞壓境,君不圖與?」

 

管仲曰:「然,則君何求?」

 

曹劌曰:「願請汶陽田。」

 

管仲謂桓公曰:「君其許之。」

 

桓公許之,曹劌請盟,桓公遂與之盟。

 

已盟,標劍而去。

 

左右曰:「要盟可倍,曹劌可讎,請倍盟而討曹劌。」

 

管仲曰:「要盟可負,而君不負;

 

曹劌可讎,而君不讎,著信天下矣。」

 

遂不倍。

 

天下諸侯,翕然而歸之,為鄄之會,幽之盟,諸侯莫不至焉。

 

為陽穀之會,貫澤之盟,遠國皆來,南伐強楚,以致菁茅之貫;

 

北伐山戎,為燕開路,三存亡國,一繼絕世,尊事周室,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功次三王,為五伯長,本信起乎柯之盟也。

 

82雜事四:晉文公伐原,與大夫期五日,五日而原不降,文公令去之。

 

軍吏曰:「原不過三日,將降矣,君不待之?」

 

君曰:「得原失信,吾不為也。」

 

原人聞之曰:「有君義若此,不可不降也。」

 

遂降,溫人聞之,亦請降。

 

故曰:「伐原而溫降。」

 

此之謂也。

 

於是諸侯歸之,遂侵曹伐衛,為踐土之會,溫之盟後南破強楚,尊事周室,遂成霸功,上次齊桓,本信由伐原也。

 

83雜事四:昔者,趙之中牟叛,趙襄子率師伐之,圍未合而城自壞者十堵,襄子擊金而退。

 

士軍吏曰:「君誅中牟之罪,而城自壞,是天助也,君曷為去之?」

 

襄子曰:「吾聞之於叔尚曰:『君子不乘人於利,不迫人於險。』使之城而後攻。」

 

中牟聞其義,乃請降。

 

《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

 

此之謂也。

 

襄子遂滅知氏,并代為天下強,本由伐中牟也。

 

84雜事四:楚莊王伐鄭,克之。

 

鄭伯肉袒,左執茅旌,右執鸞刀,以迎莊王。

 

曰:「寡人無良邊陲之臣,以干天下之禍。是以使君王昧焉,辱到弊邑,君如憐此喪人,錫之不毛之地,唯君王之命。」

 

莊王曰:「君之不令臣交易為言,是以使寡人得見君王之玉面也,而微至乎此!」

 

莊王親自手旌,左右麾軍,還舍七里。

 

將軍子重進諫曰:「夫南郢之與鄭相去數千里,諸大夫死者數人,斯役死者數百人,今剋而不有,無乃失民力乎?」

 

莊王曰:「吾聞之,古者盂不穿,皮不蠹,不出四方,以是君子重禮而賤利也,要其人不要其土,人告徙而不赦,不祥也,吾以不祥立乎天下,菑之及吾身,何日之有矣。」

 

85雜事四:既而晉人之救鄭者至,請戰,莊王許之,將軍子重進諫曰:「晉,強國也,道近力新,楚師疲勢,君請勿許。」

 

莊王曰:「不可。強者我避之,弱者我威之,是寡人無以立乎天下也。」

 

遂還師以逐晉寇,莊王援枹而鼓之,晉師大敗,晉人來渡河而南,及敗,奔走欲渡而北,卒爭舟,而以刃擊引,舟中之指可掬也,莊王曰:「嘻,吾兩君之不能相也,百姓何罪。」

 

乃退師,以軼晉寇。

 

《詩》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禦。」

 

莊王之謂也。

 

86雜事四:晉人伐楚,三舍不止。

 

大夫曰:「請擊之。」

 

莊王曰:「先君之時,晉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晉伐楚,是寡人之過也。

 

如何其辱諸大夫也?」

 

大夫曰:「先君之時,晉不伐楚,及臣之身,而晉伐楚,是臣之罪也。請擊之。」

 

莊王俛泣而起,拜諸大夫。

 

晉人聞之曰:「君臣爭以過為在己,且君下其臣猶如此,所謂上下一心,三軍同力,未可攻也。」

 

乃夜還師。

 

孔子聞之曰:「楚莊王霸其有方矣。下士以一言而敵還,以安社稷,其霸不亦宜乎?」

 

《詩》曰:「柔遠能邇,以定我王。」

 

此之謂也。

 

87雜事四:晉文公將伐鄴,趙衰言所以勝鄴,文公用之而勝鄴,將賞趙衰。

 

趙衰曰:「君將賞其末乎?賞其本乎?賞其末則騎乘者存;賞其本則臣聞之郤虎。」

 

公召郤虎曰:「衰言所以勝鄴,遂勝,將賞之。曰:『蓋聞之子,子當賞郤虎。』」對曰:「言之易,行之難,臣言之者也。」

 

公曰:「子無辭。」

 

郤虎不敢固辭,乃受賞。

 

88雜事四:梁大夫有宋就者,嘗為邊縣令,與楚鄰界。

 

梁之邊亭,與楚之邊亭,皆種瓜,各有數。

 

梁之邊亭人,劬力數灌其瓜,瓜美。

 

楚人窳而稀灌其瓜,瓜惡。

 

楚令因以梁瓜之美,怒其亭瓜之惡也。

 

楚亭人心惡梁亭之賢己,因往夜竊搔梁亭之瓜,皆有死焦者矣。

 

梁亭覺之,因請其尉,亦欲竊往報搔楚亭之瓜,尉以請宋就。

 

就曰:「惡是何可構怨禍之道也,人惡亦惡,何偏之甚也。若我教子必每暮令人往竊為楚亭夜善灌其瓜,勿令知也。」

 

於是梁亭乃每暮夜竊灌楚亭之瓜,楚亭旦而行瓜,則又皆以灌矣,瓜日以美,楚亭怪而察之,則乃梁亭之為也。

 

楚令聞之大悅,因具以聞楚王,楚王聞之,惄然愧以意自閔也,告吏曰:「微搔瓜者,得無有他罪乎?此梁之陰讓也。」

 

乃謝以重幣,而請交於梁王,楚王時則稱說,梁王以為信,故梁楚之歡,由宋就始。

 

語曰:「轉敗而為功,因禍而為福。」

 

老子曰:「報怨以德。」

 

此之謂也。

 

夫人既不善,胡足效哉!

 

89雜事四:梁嘗有疑獄,群臣半以為當罪,半以為無罪,雖梁王亦疑。

 

梁王曰:「陶之朱公,以布衣富侔國,是必有奇智。」

 

乃召朱公而問曰:「梁有疑獄,獄吏半以為罪,半以為不當罪,雖寡人亦疑,吾子決是奈何?」

 

朱公曰:「臣鄙民也,不知當獄,雖然,臣之家有二白璧,其色相如也,其徑相如也,其澤相如也。

 

然其價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

 

王曰:「徑上色澤相如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何也?」

 

朱公曰:「側而視之,一者厚倍,是以千金。」

 

梁王曰:「善。」

 

故獄疑則從去,賞疑則從與,梁國大悅。

 

由此觀之,牆薄則前壞,繒薄則前裂,器薄則前毀,酒薄則前酸。

 

夫薄而可以曠日持久者,殆未有也。

 

故有國畜民施政教者,宜厚之而可耳。

 

90雜事四:楚惠王食寒葅而得蛭,因遂吞之,腹有疾而不能食。

 

令尹入問曰:「王安得此疾也?」

 

王曰:我食寒葅而得蛭,念譴之而不行其罪乎?

 

是法廢而威不立也,非所以使國聞也;

 

譴而行其誅乎?

 

則庖宰食監法皆當死,心又不忍也,故吾恐蛭之見也,因遂吞之?

 

令尹避席再拜而賀曰:「臣聞大道無親,惟德是輔。君有仁德,天之所奉也,病不為傷。」

 

是夕也,惠王之後蛭出,故其久病心腹之積皆愈,天之視聽,不可不察也。

 

91雜事四:鄭人游於鄉校,以議執政之善否?

 

然明謂子產曰:「何不毀鄉校?」

 

子產曰:「胡為?夫人朝夕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將行之;其所惡者,吾將改之。是吾師也,如之何毀之?吾聞為國忠信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譬之若防川也,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能救也,不如小決之,使導吾聞而藥之也。」

 

然明曰:「蔑也,乃今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材,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惟二三臣。」

 

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人,謂子產不仁,吾不信也。」

 

92雜事四:桓公與管仲,鮑叔,甯戚飲酒。

 

桓公謂鮑叔:「姑為寡人祝乎?」

 

鮑叔奉酒而起曰:「祝吾君無忘其出而在莒也,使管仲無忘其束縛而從魯,使寧子無忘其飯牛於車下也。」

 

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與二大夫,皆無忘夫子之言,齊之社稷,必不廢矣。」

 

此言常思困隘之時,必不驕矣。

 

93雜事四:桓公田,至於麥丘,見麥丘邑人,問之:「子何為也?」

 

對曰:「麥丘邑人也。」

 

公曰:「年幾何?」

 

對曰:「八十有三矣。」

 

公曰:「美哉壽乎!子其以子壽祝寡人。」

 

麥丘邑人曰:「祝主君,使主君萬壽,金玉是賤,人為寶。」

 

桓公曰:「善哉!至德不孤,善言必再,吾子其復之。」

 

麥丘邑人曰:「祝主君,使主君無羞學,無下問,賢者在傍,諫者得人。」

 

桓公曰:「善哉!至德不孤,善言必三,吾子其復之。」

 

麥丘邑人曰:「祝主君,使主君無得罪群臣百姓。」

 

桓公拂然作色曰:「吾聞之,子得罪於父,臣得罪於君,未嘗聞君得罪於臣者也,此一言者,非夫二言者之匹也,子更之。」

 

麥丘邑人坐拜而起曰:「此一言者,夫二言之長也,子得罪於父,可以因姑鸢叔父而解之,父能赦之。臣得罪於君,可以因便辟左右而謝之,君能赦之。昔桀得罪於湯,紂得罪於武王,此則君之得罪於其臣者也。莫為謝,至今不赦。」

 

公曰:「善,賴國家之福,社稷之靈,使寡人得吾子於此。」

 

扶而載之,自御以歸,禮之於朝,封之以麥丘,而斷政焉。

 

94雜事四:哀公問孔子曰:「寡人生乎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孔子辟席曰:「吾君之問,乃聖君之問也,丘小人也,何足以言之?」

 

哀公曰:「否。吾子就席,微吾子,無所聞之矣。」

 

孔子就席曰:

95雜事四:君入廟門,升自阼階,仰見榱棟,俯見几筵,其器存,其人亡,君以此思哀,則哀將安不至矣?

 

君昧爽而櫛冠,平旦而聽朝,一物不應,亂之端也,君以此思憂,則憂將安不至矣?

 

君平旦而聽朝,日昃而退,諸侯之子孫,必有在君之門廷者,君以此思勞,則勞將安不至矣?

 

君出魯之四門,以望魯之四郊,亡國之墟,列必有數矣,君以此思懼,則懼將安不至矣?

 

丘聞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將安不至矣。

 

夫執國之柄,履民之上,懍乎如腐索御奔馬。

 

易曰:『履虎尾。』《詩》曰:『如履薄在。』不亦危乎?」

 

哀公再拜曰:「寡人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96雜事四:昔者,齊桓公出遊於野,見亡國故城郭氏之墟。

 

問於野人曰:

97雜事四:是為何墟?

 

野人曰:「是為郭氏之墟。」

 

桓公曰:「郭氏者曷為墟?」

 

野人曰:「郭氏者善善而惡惡。」

 

桓公曰:「善善而惡惡,人之善行也,其所以為墟者,何也?」

 

野人曰:「善善而不能行,惡惡而不能去,是以為墟也。」

 

桓公歸,以語管仲,管仲曰:「其人為誰?」

 

桓公曰:「不知也。」

 

管仲曰:「君亦一郭氏也。」

 

於是桓公招野人而賞焉。

 

98雜事四:晉文公田於虢,遇一老夫而問曰:「虢之為虢久矣,子處此故矣,虢亡其有說乎?」

 

對曰:「虢君斷則不能,諫則無與也。不能斷又不能用人,此虢之所以亡。」

 

文公以輟田而歸,遇趙衰而告之。

 

趙衰曰:「今其人安在?」

 

君曰:「吾不與之來也。」

 

趙衰曰:「古之君子,聽其言而用其人,今之君子,聽其言而棄其身,哀哉!晉國之憂也。」

 

文公乃召賞之,於是晉國樂納善言,文公卒以霸。

 

99雜事四:晉平公過九原而歎曰:「嗟呼!此地之蘊吾良臣多矣,若使死者起也,吾將誰與歸乎?」

 

叔向對曰:「與趙武乎?」

 

平公曰:「子黨於子之師也。」

 

對曰:「臣聽言趙武之為人也,立若不勝衣,言若不出於口,然其身舉士於白屋下者四十六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賴之。及文子之死也,四十六人皆就賓位,是以無私德也。臣故以為賢也。」

 

平公曰:「善。」

 

夫趙武賢臣也,相晉,天下無兵革者九年。

 

春秋曰:「晉趙武之力盡得人也。」

 

100雜事四:葉公諸梁問樂王鮒曰:「晉大夫趙文子為人何若?」

 

對曰:「好學而受規諫。」

 

葉公曰:「疑未盡之矣。」

 

對曰:「好學!智也;受規諫,仁也。江出汶山,其源若甕口,至楚國,其廣十里,無他故,其下流多也。人而好學受規諫,宜哉其立也。」

 

《詩》曰:「其惟哲人,告之話言,順德之行。」

 

此之謂也。

 

101雜事四:鍾子期夜聞擊磬者而悲且召問之曰:「何哉!子之擊磬若此之悲也。」

 

對曰:「臣之父殺人而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為公家隸,臣得生而為公家擊磬。

 

臣不睹臣之母三年於此矣,昨日為舍市而睹之,意欲贖之而無財,身又公家之有也,是以悲也。」

 

鍾子期曰:「悲在心也,非在手也,非木非石也,悲於心而木石應之,以至誠故也。」

 

人君苟能至誠動於內。

 

萬民必應而感移,堯舜之誠,感於萬國,動於天地,故荒外從風,鳳麟翔舞,下及微物,咸得其所。

 

易曰:「中孚處魚吉。」

 

此之謂也。

 

102雜事四:勇士一呼,三軍皆辟,士之誠也。

 

昔者,楚熊渠子夜行,見寢石以為伏虎,關弓射之,滅矢飲羽,下視,知石也。

 

卻復射之,矢摧無跡。

 

熊渠子見其誠心而金石為之開,況人心乎?

 

唱而不和,動而不隨,中必有不全者矣。

 

夫不降席而匡天下者,求之己也。

 

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先王之所以拱揖指揮,而四海賓者,誠德之至,已形於外。

 

故《詩》曰:「王猶允塞,徐方既來。」

 

此之謂也。

 

103雜事四:齊有彗星,齊侯使祝禳之。

 

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

 

天道不伦,不貳其君,若之何禳也。

 

且夫天之有彗,以除穢德,君無穢德,又何禳焉?

 

若德之穢也,禳之何益?

 

《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之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無能補也。」

 

公說,乃止。

 

104雜事四:宋景公時,熒惑在心,公懼,召子韋而問焉「熒惑在心,何也?」

 

子韋曰:「熒惑,天罰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身。雖然,可移於宰相。」

 

公曰:「宰相,使治國也,而移死焉,不詳,寡人請自當也。」

 

子韋曰:「可移於民!」

 

公曰:「民死,將誰君乎?寧獨死耳。」

 

子韋曰:「可移於歲。」

 

公曰:「歲饑,民餓必死,為人君欲殺其民以自活,其誰以我為君乎?是寡人之命固盡矣。子無復言。」

 

子韋還走,北而再拜曰:「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聽卑,君有仁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會,君延壽二十一歲。」

 

公曰:「子何以知之?」

 

對曰:「君有三善,故三賞,星必三舍,舍行七星,星當一年,三七二十一,故曰延壽二十一年,臣請伏於陛下,以伺之,星不徙,臣請死之。」

 

公曰:「可。」

 

是夕也,星果三徙舍,如子韋言。

 

老子曰:「能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之王也。」

 

105雜事四:宋康王時有爵生鸇於城之陬,使史占之,曰:「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康王大喜,於是滅滕伐薛,取淮北之地,乃愈自信,欲霸之前成,故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之,曰:「威嚴伏天地鬼神。」

 

罵國老之諫臣者,為無頭之冠以示有勇,剖傴者之背,鍥朝涉之脛,而國人大駭。

 

齊聞而伐之,民散城不守,王乃逃兒侯之館,遂得病而死,故見祥而為不可,祥反為禍。

 

臣向愚以檻範傳推之,宋史之占非也,此黑祥傳所謂黑青者也,猶魯之有鴝鵒為黑祥也。

 

屬於不謀其咎急也。

 

鸇者,黑色食爵,大於爵害。

 

爵也攫擊之物,貪叨之類,爵而生鸇者,是宋君且行急暴擊伐貪叨之行,距諫以生大禍,以自害也。

 

故爵生鸇於城陬者,以亡國也,明禍且害國也,康王不悟,遂以滅亡,此其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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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序●雜事五

 

106雜事五:魯哀公問子夏曰:「必學而後可以安國保民乎?」

 

子夏曰:「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未嘗聞也。」

 

哀公曰:「然則五帝有師乎?」

 

子夏曰:「有。臣聞黃帝學乎大真,顓頊學乎綠圖,帝嚳學乎赤松子,堯學乎尹壽,舜學乎務成跗,禹學乎西王國,湯學乎威子伯,文王學乎鉸時子斯,武王學乎郭叔,周公學乎太公,仲尼學乎老聃。

 

此十一聖人,未遭此師,則功業不著乎天下,名號不傳乎千世。」

 

《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

 

此之謂也。

 

夫不學不明古道,而能安國者,未之有也。

 

107雜事五:呂子曰:神農學悉老,黃帝學大真,顓頊學伯夷父,帝嚳學伯招,帝堯學州文父,帝舜學許由,禹學大成執,湯學小臣,文王武王學太公望周公旦,齊桓公學管夷吾隰朋,晉文公學咎犯隨會,秦穆公學百里奚公孫支,楚莊王學孫叔敖沈尹竺,吳王闔閭學伍子胥文之儀,越王勾踐學范蠡大夫種,此皆聖王之所學也。

 

且夫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聞,不學其聞則不若聾;

 

使其目可以見,不學其見則不若盲;

 

使其口可以言,不學其言則不若喑;

 

使其心可以智,不學其智則不若狂,故凡學非能益之也,違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可謂善學者矣。

 

108雜事五:湯見祝網者置四面,其祝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離吾網。」

 

湯曰:「嘻!盡之矣,非桀其庸為此?」

 

湯乃解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之祝曰:「昔蛛蝥作網,今之人循序,欲左則左,欲右則右,欲高則高,欲下則下,吾取其犯命者。」

 

漢南之國聞之曰:「湯之德及禽獸矣。」

 

四十國歸之。

 

人置四面,未必得鳥,湯去三面,置其一面,以網四十國,非徒網鳥也。

 

109雜事五:周文王作靈臺及為池沼,掘地得死人之骨,吏以聞於文王。

 

文王曰:「更葬之。」

 

吏曰:「此無主矣。」

 

文王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國者,一國之主也。寡人固其主,又安求主?」

 

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

 

天下聞之,皆曰:「文王賢矣,澤及枯骨,又況於人乎?」

 

或得寶以危國,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而天下歸心焉。

 

110雜事五:管仲傅齊公子糾,鮑叔傅公子小白,齊公孫無知殺襄公,公子糾奔魯,小白奔莒。

 

齊人誅無知迎公子糾於魯,公子糾與小白爭入,管仲射小白,中其帶鉤,小白佯死,遂先入,是為齊桓公。

 

公子糾死,管仲奔魯,桓公立國定,使人迎管仲於魯,遂立以為仲父,委國而聽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長。

 

111雜事五:里鳧須,晉公子重耳之守府者也。

 

公子重耳出亡於晉,里鳧須竊其寶貨而逃。

 

公子重耳返國,立為君,里鳧須造門願見,文公方沐,其謁者復,文公握髮而應之曰:「吾鳧須邪?」

 

曰:「然。」

 

謂鳧須曰:「若猶有以面目而復見我乎?」

 

謁者謂里鳧須。

 

鳧須對曰:「臣聞之沐者其心覆,心覆者言悖,君意沐邪?何悖也?」

 

謁者復文公,見之曰:「若竊我貨寶而逃,我謂汝猶有面目而見我邪?

 

汝曰:『君何悖也?』是何也?」

 

鳧須曰:「然。君反國,國之半不自安也,君寧棄國之半乎?其寧有全晉乎?」

 

文公曰:「何謂也?」

 

鳧須曰:「112雜事五:得罪於君者,莫大於鳧須矣,君謂赦鳧須,顯出以為右,如鳧須之罪重也,君猶赦之,況有輕於鳧須者乎?」

 

文公曰:「聞命矣。」

 

遂赦之,明日出行國,使為右,翕然晉國皆安。

 

語曰:「桓公任其賊,而文公用其盜。」

 

故曰:「明主任計不任怒,闇主任怒不任計。計勝怒者強,怒勝計者亡。」

 

此之謂也。

 

113雜事五:寧戚欲干齊桓公,窮困無以進,於是為商旅,賃車以適齊,暮宿於郭門之外。

 

桓公郊迎客,夜開門,辟賃車者執火甚盛從者甚眾,寧戚飯牛於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商歌。

 

桓公聞之,執其僕之手曰:「異哉!此歌者非常人也。」

 

命後車載之。

 

桓公反至,從者以請。

 

桓公曰:「賜之衣冠,將見之。」

 

寧戚見,說桓公以合境內。

 

明日復見,說桓公以為天下,桓公大說,將任之。

 

群臣爭之曰:「客衛人,去齊五百里,不遠,不若使人問之,固賢人也,任之未晚也。」

 

桓公曰:「不然,問之,恐有小惡,以其小惡,忘人之大美,此人主所以失天下之士也。且人固難全,權用其長者。」

 

逐舉大用之,而授之以為卿。

 

當此舉也,桓公得之矣,所以霸也。

 

114雜事五:齊桓公見小臣稷,一日三至不得見也,從者曰:「萬乘之主,見布衣之士,一日三至而不得見,亦可以止矣。」

 

桓公曰:「不然,士之傲爵祿者,固輕其主;其主傲霸王者,亦輕其士,縱夫子傲爵祿,吾庸敢傲霸王乎?」

 

五往而後得見,天下聞之,皆曰:「桓公猶下布衣之士,而況國君乎?」

 

於是相率而朝,靡有不至。

 

桓公所以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者,遇士於是也。

 

《詩》云:「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桓公其以之矣。

 

115雜事五: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其僕曰:「君何為軾?」

 

曰:「此非段干木之閭乎?段干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吾聞段干木未嘗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高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地不如德,財不如義。寡人當事之者也。」

 

遂致祿百萬,而時往問之,國人皆喜,相與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思好忠,段干木之隆。」

 

居無幾何,秦興兵欲攻魏,司馬唐且諫秦君曰:「段干木,賢者也,而魏禮之,天下莫不聞,無乃不可加兵乎?」

 

秦君以為然,乃案兵而輟,不攻魏。

 

文侯可謂善用兵矣。

 

夫君子善用兵也,不見其形,而攻已成,其此之謂也。

 

野人之用兵,鼓聲則似雷,號呼則動天,塵氣充天,流矢如雨。

 

扶傷輿死,履腸涉血,無罪之民,其死者已量於澤矣,而國之存亡,主之死生,猶未可知也,其離仁義亦遠矣。

 

116雜事五:秦昭王問孫卿曰:「儒無益於人國。」

 

孫卿曰: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能致貴其上者也。

 

人主用之,則進在本朝;

 

置而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敵必為順下矣。

 

雖窮困凍餒,必不以邪道為食,置無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計,叫呼而莫之能應,然而通呼裁萬物,養百姓之經紀。

 

勢在人上,則王公之才也;

 

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

 

雖隱於窮閭漏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

 

仲尼為魯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走,魯之鬻牛馬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罔罟分有親者取多,孝悌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儒之為人下如是矣。」

 

117雜事五:王曰:「然則其為人上何如?」

 

孫卿對曰:其為人也廣大矣。

 

志意定乎內,禮節修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

 

若義信乎人矣,通於四海,則天下之外,應之而懷之,是何也?

 

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

 

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走而超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

 

《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夫其為人下也,如彼為人上也,如此何為其無益人之國乎?

 

昭王曰:「善。」

 

118雜事五:田贊衣儒衣而見荊王,荊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惡也?」

 

贊對曰:「衣又有惡此者。」

 

荊王曰:「可得而聞邪?」

 

對曰:「甲惡於此。」

 

王曰:「何謂也?」

 

對曰:冬日則寒,夏日則熱,衣無惡於甲矣。

 

贊貧,故衣惡也。

 

今大王,萬乘之主也,富厚無敵,而好衣人以甲,臣竊為大王不取也。

 

意者為其義耶?

 

甲兵之事;

 

析人之音,刳人之腹,墮人城郭,係人子女,其名尤甚不榮。

 

意者為其貴邪?

 

苟慮害人,人亦必慮害之;

 

苟慮危人,人亦必慮危之,其實人甚不安之,二者為大王無取焉。

 

荊王無以應也。

 

昔衛靈公問陣,孔子言俎豆,賤兵而貴禮也。

 

夫儒服先王之服也,而荊王惡之。

 

兵者,國之凶器也,而荊王喜之,所以屈於田贊,而危其國也。

 

故春秋曰:「善為國者不師。」

 

此之謂也。

 

119雜事五: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聞之,東益宅不祥,信有之乎?」

 

孔子曰:不祥有五,而東益不與焉。

 

夫損人而益己,身之不祥也;

 

棄老取幼,家之不祥也;

 

釋賢用不肖,國之不祥也;

 

老者不教,幼者不學,俗之不祥也;

 

聖人伏匿,愚者擅權,天下之不祥也。

 

故不祥有五,而東益不與焉。

 

《詩》曰:『各敬爾儀,天命不又。』未聞東益之與為命也。

 

120雜事五:顏淵侍魯定公于臺,東野畢御馬于臺下。

 

定公曰:「善哉!東野之御。」

 

顏淵曰:「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失。」

 

定公不悅,以告左右曰:「吾聞之,君子不讒人,君子亦讒人乎?」

 

顏淵不悅,歷階而去。

 

須臾馬敗聞矣,定公躐席而起曰:「趨駕請顏淵。」

 

顏淵至,定公曰:向寡人曰:『善哉,東野畢御也。』吾子曰:『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失矣。』不識吾子何以知之也?

 

顏淵曰:臣以政知之。

 

昔者,舜工於使人,造父工於使馬。

 

舜不窮其民,造父不盡其馬,是以舜無失民,造父無失馬。

 

今東野之御也,上馬執轡,御體正矣,周旅灸驟;

 

朝禮畢矣,歷險致遠,而馬力殫矣,然求不已,是以知其失也。

 

定公曰:善,可少進與?

 

顏淵曰:「獸窮則觸,鳥窮則喙,人窮則軸。自古及今,有窮其下能無危者,未之有也。《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善御之謂也。」

 

定公曰:「善哉!寡人之過也。」

 

121雜事五:孔子北之山戎氏,有婦人哭於路者,其哭甚哀,孔子立輿而問曰:「曷為哭哀至於此也。」

 

婦人對曰:「往年虎食我夫,今虎食我子,是以哀也。」

 

孔子曰:「嘻,若是,則曷為不去也?」

 

曰:「其政平,其吏不苛,吾以是不能去也。」

 

孔子顧子貢曰:「弟子記之,夫政之不平而吏苛,乃等於虎狼矣。」

 

《詩》曰:「降喪饑饉,斬伐四國。」

 

夫政不平也,乃斬伐四國,而況二人乎?

 

其不去宜哉?

 

122雜事五:魏文侯問李克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

 

李克對曰:「數戰數勝。」

 

文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也,其所以亡,何也?」

 

李克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治疲民,此其所以亡也。」

 

是故好戰窮兵,未有不亡者也。

 

123雜事五:趙襄子問於王子維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

 

對曰:「吳君镍而不忍。」

 

襄子曰:「宜哉吳之亡也。镍則不能賞賢,不忍則不能罰姦。賢者不賞,有罪不罰,不亡何待?」

 

124雜事五:孔子侍坐於季孫,季孫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馬,其與之乎?」

 

孔子曰:「吾聞取於臣謂之取,不曰假。」

 

季孫悟,告宰通曰:「自今以來,君有取謂之取,無曰假。」

 

故孔子正假馬之名,而君臣之義定矣。

 

《論語》曰:「必也正名。」

 

《詩》曰:「無易由言,無曰苟矣。」

 

可不慎乎?

 

125雜事五:君子曰:「天子居闉闕之中,帷帳之內,廣廈之下,旃茵之上,不出襜幄,而知天下者,以有賢左右也。」

 

故獨視不如與眾視之明也,獨聽不如與眾聽之聰也。

 

126雜事五:晉平公問於叔向曰:「國家之患,庸為大?」

 

對曰:「大臣重祿而不極諫,近臣畏罰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

 

公曰:「善。」

 

於是令國曰:「欲進善言,謁者不通,罪當死。」

 

127雜事五:楚人有善相人,所言無遺策,聞於國。

 

莊王見而問於情,對曰:臣非能相人,能觀人之交也。

 

布衣也,其交皆孝悌,篤謹畏令,如此者其家必日益,身必日安,此所謂吉人也。

 

官事君者也,其交皆誠信,有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官職日益,此所謂吉士也。

 

主明臣賢,左右多忠,主有失皆敢分爭正諫,如此者國日安,主日尊,天下日富,此所謂吉主也。

臣非能相人,能觀人之交也。

 

莊王曰:「善。」

 

於是乃招聘四方之士,夙夜不懈,遂得孫叔敖,將軍子重之屬,以備卿相,遂成霸功。

 

《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此之謂也。

 

128雜事五:齊閔王亡居衛,盡日灸走,謂公玉丹曰;

 

「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其何哉?」

 

公玉丹對曰:「臣以王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耶?王之所以亡者,以賢也,以天下之主皆不肖,而惡王之賢也,因相與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

 

閔王慨然太息曰:「賢固若是之苦邪?」

 

丹又謂閔王曰:「古人有辭,天下無憂色者,臣聞其聲,於王見其實,王名稱東帝,實有天下,去國居衛,容貌充盈,顏色發揚,無重國之意。」

 

王曰:「甚善。丹知寡人自去國而居衛也,帶三益矣。」

 

遂以自賢,驕盈不遜。

 

閔王亡走衛,衛君避宮舍之,稱臣而供具,閔王不遜,衛人侵之,閔王去走鄒、魯,有驕色,鄒、魯不納,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相閔王,淖齒擢閔王之筋,而縣之廟梁,宿昔而殺之,而與燕共分齊地。

 

悲乎!

 

閔王臨大齊之國,地方數千里,然而兵敗於諸侯,地奪於燕昭,宗廟喪亡,社稷不祀,宮室空虛,身亡逃竄,甚於徒隸,尚不知所以亡,甚可痛也,猶自以為賢,豈不哀哉!

 

公玉丹徒隸之中,而道之諂佞,甚矣!

 

閔王不覺,追而善之,以辱為榮,以憂為樂,其亡晚矣,而卒見殺。

 

129雜事五:先是靖郭君殘賊其百姓,害傷其群臣,國人將背叛共逐之,其御知之,豫裝齎食,及亂作,靖郭君出亡,至於野而饑,其御出所裝食進之。

 

靖郭君曰:「何以知之而齎食?」

 

對曰:「君之暴虐,其臣下之謀久矣。」

 

靖郭君怒,不食。

 

曰:「以吾賢至聞也,何謂暴虐?」

 

其御懼曰:「臣言過也,君實賢,唯群臣不肖共害賢。」

 

然後靖郭君悅,然後食。

 

故齊閔王、靖郭君,雖至死亡,終身不諭者也。

 

悲夫!

 

130雜事五:宋昭公出亡於鄙,喟然嘆曰:「吾知所以亡矣。

 

吾朝臣千人,發政舉事,無不曰吾君聖者;

 

侍御數百人,被服以立,無不曰吾君麗者。

 

內外不聞吾過,是以至此。」

 

由宋君觀之,人主之所以離國家,失社稷者,諂諛者眾也。

 

故宋昭亡而能悟,蓋得反國云。

 

131雜事五:秦二世胡亥之為公子也,昆弟數人,詔置酒饗群臣,召諸子,諸子賜食先罷,胡亥下皆視群臣,陳履狀善者,因行踐敗而去。

 

諸子聞見之者,莫不太息。

 

及二世即位,皆知天下必棄之也。

 

故二世惑於趙高,輕大臣,不顧下民。

 

是以陳勝奮臂於關東,閻樂作亂於望夷。

 

閻樂,趙高之惑也,為咸陽令,軸為逐賊,將吏率入望夷宮,攻射二世,就數二世,欲加刃,二世懼,入將自殺,有一宦者從之,二世謂:「何謂至於此也?」

 

宦者曰:「知此久矣。」

 

二世曰:「子何不早言?」

 

對曰:「臣以不言,故得至於此,使臣言,死久矣。」

 

然後二世喟然悔之,遂自殺。

 

132雜事五:齊侯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君,何若?」

 

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

 

君曰:「列地而與之,疏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

 

對曰:言而見用,終身無難,臣奚死焉?

 

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

 

若言而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

 

諫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軸為也。

 

故忠臣也者,能盡善與君,而不能陷於難。

 

133雜事五:宋玉因其友以見於楚襄王,襄王待之無以異。

 

宋玉讓其友。

 

其友曰:「夫薑桂因地而生,不因地而辛;婦人因媒而嫁,不因媒而親。子之事王未耳,何怨於我?」

 

宋玉曰:昔者,齊有良兔曰東郭㕙,蓋一旦而走五百里,於是齊有良狗曰韓盧,亦一旦而走五百里,使之遙見而指屬,則雖韓盧不及眾兔之塵,若躡跡而縱惞,則雖東郭㕙亦不能離。

 

今子之屬臣也,躡跡而縱惞與?

 

遙見而指屬與?

 

《詩》曰:『將安將樂,棄我如遺。』此之謂也。

 

其友人曰:「僕人有過,僕人有過。」

 

134雜事五:宋玉事楚襄王而不見察,意氣不得形於顏色;

 

或謂曰:「先生何談說之不揚,計畫之疑也。」

 

宋玉曰:不然。

 

子獨不見夫玄蝯乎?

 

當其居桂林之中,峻葉之上,從容游戲,超騰往來,龍興而鳥集,悲嘯長吟,當此之時,雖羿逢蒙,不得正目而視也。

 

及其在枳棘之中也,恐懼而掉慄,危視而蹟行,眾人皆得意焉。

 

此彼筋非加急而體益短也,處勢不便故也。

 

夫處勢不便,豈何以量功校能哉?

 

詩不云乎?

 

135雜事五:駕彼四牡,四牡項領。』夫久駕而長,不得行項領,不亦宜乎?

 

易曰:『臀無膚,其行径趄。』此之謂也。

 

136雜事五: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

 

田饒謂哀公曰:「臣將去君而檻鵠舉矣。」

 

哀公曰:「何謂也?」

 

田饒曰:君獨不見夫雞乎?

 

頭戴冠者,文也;

 

足傅距者,武也;

 

敵在前敢鬥者,勇也;

 

見食相呼,仁也;

 

守夜不失時,信也。

 

雞雖有此五者,君猶日瀹而食之,何則?

 

以其所從來近也。

 

夫檻鵠一舉千里,止君園池,食君魚鱉,啄君菽粟,無此五者,君猶貴之,以其所從來遠也。臣請檻鵠舉矣。

 

哀公曰:「止、吾書子之言也。」

 

田饒曰:「臣聞食其食者,不毀其器;蔭其樹者,不析其枝。有士不用,何書其言為?」

 

遂去之燕,燕立為相。

 

三年,燕之政太平,國無盜賊。

 

哀公聞之,慨然太息,為之避寢三月,抽損上服,曰:「不慎其前,而悔其後,何可復得?」

 

《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土;適彼樂土,爰得我所?」

 

春秋曰:「少長於君,則君輕之。」

 

此之謂也。

 

137雜事五:子張見魯哀公,七日而哀公不禮,託僕夫而去曰:「臣聞君好士,故不遠千里之外,犯霜露,冒塵垢,百舍重趼,不敢休息以見君,七日而君不禮,君之好士也,有似葉公子高之好龍也,葉公子高好龍,鉤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於是夫龍聞而下之,窺頭於牖,拖尾於堂,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

 

今臣聞君好士,不遠千里之外以見君,七日不禮,君非好士也,好夫似士而非士者也。

 

《詩》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敢託而去。

 

138雜事五:昔者,楚丘先生行年七十,披裘帶索,往見孟嘗君,欲趨不能進。

 

孟嘗君曰:「先生老矣,春秋高矣,何以教之?」

 

楚丘先生曰:139雜事五:噫!

 

將我而老乎?

 

噫!

 

將使我追車而赴馬乎?

 

投石而超距乎?

 

逐麋鹿而搏虎豹乎?

 

吾已死矣!

 

何暇老哉!

 

噫!

 

將使我出正辭而當諸侯乎?

 

決嫌疑而定猶豫乎?

 

吾始壯矣,何老之有!

 

孟嘗君逡巡避席,面有愧色。

 

《詩》曰:「老夫灌灌,小子蹻蹻。」

 

言老夫欲盡其謀,而少者驕而不受也。

 

秦穆公所以敗其師,殷紂所以亡天下也。

 

故書曰:「黃髮之言,則無所愆。」

 

《詩》曰:「壽胥與試。」

 

美用老人之言以安國也。

 

140雜事五:齊有閭丘邛年十八,道鞍宣王曰:「家貧親老,願得小仕。」

 

宣王曰:「子年尚稚,未可也。」

 

閭丘邛曰:「不然,昔有顓頊行年十二而治天下,秦項橐七歲為聖人師,由此觀之,邛不肖耳,年不稚矣。」

 

宣王曰:「未有咫角驂駒而能服重致遠者也,由此觀之,夫士亦華髮墮顛而後可用耳。」

 

閭丘邛曰:「不然。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驊騮綠驥,天下之俊馬也,使之與貍鼬試於釜灶之間,其疾未必能過貍鼬也;

 

黃鵠白鶴,一舉千里,使之與燕服翼,試之堂廡之下,廬室之間,其便未必能過燕服翼也。

 

辟閭巨闕,天下之利器也,擊石不缺,刺石不銼,使之與管槁決目出眯,其便未必能過管槁也,由此觀之,華髮墮顛與邛,何以異哉?」

 

宣王曰:「善。子有善言,何見寡人之晚也?」

 

邛對曰:「夫雞處讙嗷,則奪鍾鼓之音;雲霞充咽則奪日月之明,讒人在側,是見晚也。《詩》曰:『聽言則對,言則退。』庸得進乎?」

 

宣王拊軾曰:「寡人有過。」

 

遂載與之俱歸而用焉。

 

故孔子曰:「後生可畏,安知來者之不如今?」

 

此之謂也。

 

141雜事五:荊人卞和得玉璞而獻之荊厲王,使玉尹相之曰:「石也。」

 

王以為慢,而斷其左足。

 

厲王薨,武王即位,和復捧玉璞而獻之武王。

 

武王使玉尹相之曰:「石也。」

 

又以為慢,而斷其右足。

 

武王薨,共王即位,和乃奉玉璞而哭於荊山中,三日三夜,泣盡,而繼之以血,共王聞之,使人問之曰:「天下刑之者眾矣,子刑何哭之悲也?」

 

對曰:「寶玉而名之曰石,貞士而戮之以慢,此臣之所以悲也。」

 

共王曰:「惜矣,吾先王之聽難,剖石而易,斬人之足!夫死者不可生,斷者不可屬,何聽之殊也?」

 

乃使人理其璞而得寶焉。

 

故名之曰和氏之璧。

 

故曰珠玉者,人主之所貴也,和雖獻寶,而美未為玉尹用也。

 

進寶且若彼之難也,況進賢人乎?

 

賢人與姦臣,猶仇讎也,於庸君意不合。

 

夫欲使姦臣進其讎於不合意之君,其難萬倍於和氏之璧,又無斷兩足之臣以推其難,猶拔山也,千歲一合,若繼踵,然後霸王之君興焉。

 

其賢而不用,不可勝載,故有道者之不戮也,宜白玉之璞未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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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序●刺奢

 

1刺奢:桀作瑤臺,罷民力,殫民財,為酒池糟隄,縱靡靡之樂,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群臣相持歌曰:「江水沛沛兮,舟楫敗兮,我王廢兮,趣歸薄兮,薄亦大兮。」

 

又曰:「樂兮樂兮,四牡蹻兮,六轡沃兮,去不善而從善,何不樂兮?」

 

伊尹知天命之至,舉觴而告桀曰:「2刺奢:君王不聽臣之言,亡無日矣。」

 

桀拍然而作,唾然而笑曰:「子何妖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矣。」

 

於是接履而趣,遂適湯,湯立為相。

 

故伊尹去官入殷,殷王而夏亡。

 

3刺奢:紂為鹿臺,七年而成,其大三里,高千尺,臨望雲雨。

 

作炮烙之刑,戮無辜,奪民力。

 

冤暴施於百姓,慘毒加於大臣,天下叛之,願臣文王。

 

及周師至,令不行於左右。

 

悲乎!

 

當是時,求為匹夫不可得也,紂自取之也。

 

4刺奢:魏王將起中天臺,令曰:「敢諫者死。」

 

許綰負蔂操鍤入曰:「5刺奢:聞大王將起中天臺,臣願加一力。」

 

王曰:「子何力有加?」

 

綰曰:「雖無力,能商臺。」

 

王曰:「若何?」

 

曰:「臣聞天與地相去萬五千里,今王因而半之,當起七千五百里之臺,高既如是,其趾須方八千里,盡王之地,不足以為臺趾。

 

古者堯舜建諸侯,地方五千里,王必起此臺,先以兵伐諸侯,盡有其地猶不足,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以為臺趾,材木之積,人徒之眾,倉廩之儲,數以萬億度。

 

八千里以外,當盡農畝之地,足以奉給王之臺者,臺具以備,乃可以作。」

 

魏王默然無以應,乃罷起臺。

 

6刺奢:衛靈公以天寒鑿池,宛春諫曰:「天寒起役,恐傷民。」

 

公曰:「天寒乎?」

 

宛春曰:「君衣狐裘,坐熊席,隩隅有灶,是以不寒,今民衣弊不補,履決不苴。君則不寒,民則寒矣。」

 

公曰:「善。」

 

令罷役。

 

左右諫曰:「君鑿池不知天寒,以宛春知而罷役,是德歸宛春,怨歸於君。」

 

公曰:「不然。宛春,魯國之匹夫,吾舉之,民未有見焉,今將令民,以此見之。且春也有善,寡人有春之善,非寡人之善與?」

 

靈公論宛春,可謂知君之道矣。

 

7刺奢:齊宣王為大室,大蓋百畝,堂上三百戶,以齊國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群臣莫敢諫者。

 

香居問宣王曰:「荊王釋先王之禮樂而為淫樂,敢問荊邦為有主乎?」

 

王曰:「為無主。」

 

「敢問荊邦為有臣乎?」

 

王曰:「為無臣。」

 

居曰:「今主為大室,三年不能成,而群臣莫敢諫者,敢問王為有臣乎?」

 

王曰:「為無臣。」

 

香居曰:「臣請避矣。」

 

趨而出。

 

王曰:「香子留,何諫寡人之晚也?」

 

遽召尚書曰:「書之,寡人不肖,為大室,香子止寡人也。」

 

8刺奢:趙襄子飲酒五日五夜,不廢酒,謂侍者曰:「我誠邦士也。

 

夫飲酒五日五夜矣,而殊不病。」

 

優莫曰:「君勉之,不及紂二日耳。紂七日七夜,今君五日。」

 

襄子懼,謂優莫曰:「然則吾亡乎?」

 

優莫曰:「不亡。」

 

襄子曰:「不及紂二日耳,不亡何待?」

 

優莫曰:「9刺奢:桀紂之亡也遇湯武,今天下盡桀也,而君紂也,桀紂並世,焉能相亡,然亦殆矣。」

 

10刺奢:齊景公飲酒而樂,釋衣冠自鼓缶,謂侍者曰:「仁人亦樂是夫?」

 

梁丘子曰:「仁人耳目亦猶人也?

 

奚為獨不樂此也。」

 

公曰:「速駕迎晏子。」

 

晏子朝服以至。

 

公曰:「寡人甚樂此樂也,願與夫子共之,請去禮。」

 

晏子對曰:「君之言過矣,齊國五尺之童子,力盡勝嬰而又勝君,所以不敢亂者,畏禮也。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夫麋鹿唯無禮,故父子同塵。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故禮不可去也。」

 

公曰:「寡人無良,左右淫琨寡人,以至於此,請殺之。」

 

晏子曰:「左右無罪,君若好禮,左右有禮者至,無禮者去。

 

君若惡禮,亦將如之。」

 

公曰:「善。請革衣冠,更受命。」

 

乃廢酒而更尊朝服而坐,觴三行,晏子趨出。

 

11刺奢:魏文侯見箕季其牆壞而不築,文侯曰:「何為不築?」

 

對曰:「12刺奢:不時,其牆枉而不端。」

 

問曰:「何不端?」

 

曰:「固然。」

 

從者食其園之桃,箕季禁之。

 

少焉日晏,進糲餐之食,瓜瓠之羹。

 

文侯出,其僕曰:「君亦無得於箕季矣。曩者進食,臣竊窺之,糲餐之食,瓜瓠之羹。」

 

文侯曰:吾何無得於季也?

 

吾一見季而得四焉。

 

其牆壞不築,云待時者,教我無奪農時也。

 

牆枉而不端,對曰固然者,是教我無侵封疆也。

 

從者食園桃,箕季禁之,豈愛桃哉!

 

是教我下無侵上也。

 

食我以糲餐者,季豈不能具五味哉!

 

教我無多歛於百姓,以省飲食之養也。

 

13刺奢:士尹池為荊使於宋,司城子罕止而觴之,南家之牆,擁於前而不直,西家之潦,經其宮而不止。

 

士尹池問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為鞔者也,吾將徙之,其父曰:『吾特為鞔,已食三世矣,今徙,是宋邦之束鞔者,不知吾處也,吾將不食,願相國之憂吾不食也。』為是故吾不徙。西家高,吾宮卑,潦之經吾宮也利,為是故不禁也。」

 

士尹池歸荊,適興兵欲攻宋,士尹池諫於王曰:「宋不可攻也,其主賢,其相仁。賢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攻之無功,為天下笑。」

 

楚釋宋而攻鄭。

 

孔子聞之曰:「夫修之於廟堂之上,而折衝於千里之外者,司城子罕之謂也」。

 

14刺奢:魯孟獻子聘於晉,宣子觴之三徙,鐘石之縣,不移而具。

 

獻子曰:「富哉冢!」

 

宣子曰:「子之家庸與我家富?」

 

獻子曰:「吾家甚貧,惟有二士,曰顏回,茲無靈者,使吾邦家安平,百姓和協,惟此二者耳!吾盡於此矣。」

 

客出,宣子曰:「彼君子也,以養賢為富。我鄙人也,以鐘石金玉為富。」

 

孔子曰:「孟獻子之富,可著於春秋。」

 

15刺奢:鄒穆公有令食鳧鷹必以秕,無得以粟,於是倉無秕,而求易於民,二石粟而得一石秕,吏以為費,請以粟食之。

 

穆公曰:「去,非汝所知也!夫百姓飽牛而耕,暴背而耘,勤而不惰者,豈為鳥獸哉?粟米,人之上食,奈何其以養鳥?且爾知小計,不知大會。

 

周諺曰:『16刺奢:囊漏貯中。』而獨不聞歟?

 

夫君者,民之父母,取食之粟,移之於民,此非吾之粟乎?

 

鳥苟食鄒之秕,不害鄒之粟也,粟之在倉與在民,於我何擇

 

鄒民聞之,皆知私積與公家為一體也,此之謂知富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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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3-16 14:05 編輯

新序●節士

 

1節士: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焉。

 

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位而問焉,曰:「昔者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焉,堯授舜,吾子猶存焉。及吾在位,子辭諸侯而耕,何故?」

 

伯成子高曰:「昔堯之治天下,舉天下而傳之他人,至無欲也,擇賢而與之其位,至公也。以至無欲至公之行示天下,故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舜亦猶然。今君賞罰而民欲且多私,是君之所懷者私也,百姓知之,貪爭之端,自此始矣。德至此衰,刑自此繁矣,吾不忍見,以是野處也。今君又何求而見我?君行矣,無留吾事。」

 

耕而不顧。

 

書曰:「旁施象,刑維明,及禹不能。」

 

春秋曰:「五帝不告誓。」

 

信厚也。

 

2節士:桀為酒池,足以鉉舟,糟丘,足以望七里,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

 

關龍逢進諫曰:「為人君,身行禮義,愛民節財,故國安而身壽也。今君用財若無盡,用人恐不能死,不革,天禍必降,而誅必至矣,君其革之。」

 

立而不去朝,桀因囚拘之,君子聞之曰:「天之命矣夫。」

 

3節士:紂作炮烙之刑,王子比干曰:「主暴不諫,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見過則諫,不用則死,忠之至也。」

 

遂進諫,三日不去朝,紂因而殺之。

 

《詩》曰:「昊天太憮,予慎無辜。」

 

無辜而死,不亦哀哉!

 

4節士:曹公子喜時,字子臧,曹宣公子也。

 

宣公與諸侯伐秦,卒於師,曹人使子臧迎喪,使公子負芻,與太子留守,負芻殺太子而自立,子臧見負芻之當主也,宣公即葬,子臧將亡,國人皆從之,負芻立,是為曹成公,成公懼,告罪,且請子臧,子臧乃返,成公遂為君。

 

其後晉侯會諸侯,執曹成公,歸之京師,將見子臧于周天子而立之。

 

子臧曰:「前記有之,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為君非吾節也,雖不能聖,敢失守乎?」


遂亡奔宋,曹人數請晉侯謂:「子臧返國,吾歸爾君。」

 

於是子臧返國,晉乃言天子歸成公於曹,子臧遂以國致成公,成公為君,子臧不出,曹國乃安,子臧讓千乘之國,可謂賢矣,故春秋賢而褒其後。

 

5節士:延陵季子者,吳王之子也,嫡同母昆弟四人,長曰遏,次曰餘祭,次曰夷昧,次曰札。

 

札即曰季子,最小而賢,兄弟皆愛之。

 

既除喪,將立季子,季子辭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遂不為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義。君義嗣也,誰敢干君?有國非吾節也。札雖不才,願附臧,以無失節。」

 

固立之,棄其室而耕,乃舍之。

 

遏曰:「今若是迮而與季子,季子必不受,請無與子而與弟,弟兄迭為君而致諸侯乎季子。」

 

皆曰:「諾。」

 

故諸其為君者皆輕死為勇,飲食必祝曰:「天若有吾國,必疾有禍於身。」

 

故遏也死,餘祭立;

 

餘祭死,夷昧立;

 

夷昧死,而國宜之季子也,季子使而未還。

 

僚者,長子之庶兄也,自立為吳王,季子使而還,至則君適之。

 

遏之子曰王子光,號曰闔閭。

 

不悅曰:「先君所為,不與子而與弟者,凡為季子也,將從先君之命,則國宜之季子也,如不從先君之命而與子,我宜當立者也,僚惡得為君?」

 

於是使專諸刺僚,而致國乎季子。

 

季子曰:「爾殺吾君,吾授爾國,是吾與爾為亂也。

 

爾殺我兄,吾又殺爾,是父子兄弟相殺,終身無已也。」

 

去而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國,故號曰延陵季子。

 

君子以其不受國為義,以其不殺為仁,是以春秋賢季子而尊貴之也。

 

6節士:延陵季子將西聘晉,帶寶劍以過徐君,徐君觀劍,不言而色欲之。

 

延陵季子為有上國之使,未獻也,然其心許之矣,使於晉,顧反,則徐君死於楚,於是脫劍致之嗣君。

 

從者止之曰:「此吳國之寶,非所以贈也。」

 

延陵季子曰:「吾非贈之也,先日吾來,徐君觀吾劍,不言而其色欲之,吾為上國之使,未獻也。雖然,吾心許之矣。今死而不進,是欺心也。愛劍偽心,廉者不為也。」

 

遂脫劍致之嗣君。

 

嗣君曰:「先君無命,孤不敢受劍。」

 

於是季子以劍帶徐君墓即去。

 

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

 

7節士:許悼公疾瘧,飲藥毒而死,太子止自責不嘗藥,不立其位。

 

與其弟緯專哭泣,啜餰粥,嗌不容粒,痛己之不嘗藥,未逾年而死,故春秋義之。

 

8節士:衛宣公之子伋也,壽也,朔也。

 

伋前母子也。

 

壽與朔後母子也,壽之母與朔謀,欲殺太子伋而立壽,使人與伋乘舟於河中,將沈而殺之,壽知不能止也,因與之同舟,舟人不得殺伋。

 

方乘舟時,伋傅母恐其死也,閔而作詩,二子乘舟之詩是也。

 

其《詩》曰:「二子乘舟,汎汎其景,顧言思子,中心養養。」

 

於是壽閔其兄之且見害,作憂思之詩,黍離之詩是也。

 

其《詩》曰:「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又使伋之齊,將使,盜見載旌,要而殺之,壽止伋,伋曰:「棄父之節,非子道也,不可。」

 

壽又與之偕行,壽之母不能止也,因戒之曰:「壽無為前也。」

 

壽又為前,竊伋旌以先行,幾及齊矣,盜見而殺之,伋至,見壽之死,痛其代己死,涕泣悲哀,遂載其屍還,至境而自殺,兄弟俱死,故君子義此二人,而傷宣公之聽讒也。

 

9節士:魯宣公者,魯文公之子也,文公薨,文公之子赤立,為魯侯。

 

宣公殺子赤而奪之國,立為魯侯。

 

公子肸者,宣公之同母弟也,宣公殺子赤而肸非之,宣公與之祿,則曰:「我足矣!何以兄之食為哉?」

 

織履而食,終身不食宣公之食,其仁恩厚矣,其守節固矣,故春秋美而貴之。

 

10節士:晉獻公太子之至靈台,蛇繞左輪,御曰:「太子下拜。吾聞國君之子蛇,繞左輪者速得國。」

 

太子遂不行,返乎舍。

 

御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行私欲;

 

恭嚴承命,不逆君安。

 

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

 

聞得國而拜其孽,非君欲也。

 

廢子道,不孝;

 

逆君欲,不忠。

 

而使我行之,殆欲吾國之危明也。

 

拔劍將死。

 

御止之曰:「夫禨祥妖孽天之道也;恭嚴承命,人之行也。拜祥戒孽,禮也;恭嚴承命,不以身恨君,孝也。今太子見福不拜,失禮;殺身恨君,失孝。從僻心,棄正行,非臣之所聞也。」

 

太子曰:「不然,我得國,君之孽也。拜君之孽,不可謂禮。見禨祥而忘君之安,國之賊也,懷賊心以事國,不可謂孝。挾偽意以御天下,懷賊心以事君,邪之大者也,而使我行之,是欲國之危明也。」

 

遂伏劍而死。

 

君子曰:「晉太子徒御使之拜蛇,祥猶惡之,至於自殺者,為見疑於欲國也,己之不欲國以安君,亦以明矣。為一愚御過言之故,至於身死,廢子道,絕祭祀,不可謂孝,可謂遠嫌,一節之士也。」

 

11節士:申包胥者,楚人也。

 

吳敗楚兵於柏舉,遂入郢,昭王出亡在隨,申包胥不受命而赴於秦乞師,曰:「吳為無道行,封豕長蛇,蠶食天下,從上國始於楚,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吳,夷狄也。夷狄之求無厭,滅楚則西與君接境,若鄰於君,疆埸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圖之,若得君之靈,存撫楚國,世以事君。』」秦伯使辭焉。

 

曰:「寡君聞命矣,子其就館,將圖而告子。」

 

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休,下臣何敢即安。」

 

倚於庭牆立哭,日夜不絕聲,水漿不入口,七日七夜。

 

秦哀公為賦無衣之詩,言兵今出。

 

包胥九頓首而坐,秦哀公曰:「楚有臣若此而亡,吾無臣若此,吾亡無日矣。」

 

於是乃出師救楚。

 

申包胥以秦師至楚,秦大夫子滿,子虎帥車五百乘,子滿曰:「吾未知吳道。」

 

使楚人先與吳人戰而會之。

 

大敗吳師,吳師既退,昭王復國,而賞始於包胥。

 

包胥曰:「輔君安國,非為身也;救急除害,非為名也,功成而受賞,是賣勇也。君既定,又何求焉?」

 

遂逃賞,終身不見。

 

君子曰:「申子之不受命赴秦,忠矣,七日七夜不絕聲,厚矣,不受賞,不伐矣。然賞所以勸善也,辭賞,亦非常法。」

 

12節士:齊崔杼者,齊之相也,弒莊公。

 

止太史無書君弒及賊,太史不聽,遂書賊曰:「崔杼弒其君。」

 

崔子殺之,其弟又嗣書之,崔子又殺之,死者二人,其弟又嗣復書之,乃舍之。

 

南史氏是其族也,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將復書之,聞既書矣,乃還。

 

君子曰:「古之良史。」

 

13節士:齊攻魯,求岑鼎,魯公載他鼎往,齊侯不信而反之,以為非也,使人告魯君,柳下惠以為是,因請受之,魯君請於柳下惠,柳下惠對曰:「君子欲以為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於此,破臣之國,以免君之國,此臣所難也。」

 

魯君乃以真鼎往。

 

柳下惠可謂守信矣,非獨存己之國也,又存魯君之國。

 

信之於人,重矣,猶輿之輗軏也。

 

故孔子曰:「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此之謂也。

 

14節士:宋人有得玉者,獻諸司城子罕,子罕不受。

 

獻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為寶,故敢獻之。」

 

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為寶,若與我者,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

 

故宋國之長者曰:子罕非無寶也,所寶者異也。

 

今以白金與摶黍以示兒子,兒子必取摶黍矣;

 

以和氏之璧與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與道德之至言,以示賢者,賢者必取至言矣。

 

其知彌精,其取彌精;

 

其知彌觕,其取彌觕。

 

子罕之所寶者至矣。

 

15節士:昔者,有餽魚於鄭相者,鄭相不受。

 

或謂鄭相曰:「子嗜魚,何故不受?」

 

對曰:「吾以嗜魚,故不受魚。受魚失祿,無以食魚;不受得祿,終身食魚。」

 

16節士: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蒿,蓬戶甕牖,揉桑以為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歌。

 

子髖聞之,乘肥馬,衣輕裘,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

 

原憲冠桑葉冠,杖藜杖而應門,正冠則纓絕,衽襟則肘見,納履則踵決。

 

子髖曰:「嘻,先生何病也?」

 

原憲仰而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

 

憲貧也,非病也。

 

若夫希世而行,此周而交,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飭,憲不忍為也。」

 

子髖逡巡,面有愧色,不辭而去。

 

原憲曳杖拖履,行歌商頌而反,聲滿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也。

 

故養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庸能累之。

 

《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此之謂也。

 

17節士:晏子之晉,見披裘負芻息於途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

 

曰:「曷為而至此?」

 

對曰:「齊人累之。吾名越石甫。」

 

晏子曰:「嘻。」

 

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不辭而入,越石甫怒而請絕,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可邪?」

 

越石甫曰:「吾聞君子詘乎不知己,而信乎知己者,吾是以請絕也。」

 

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今見客之意。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幾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

 

越石甫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

 

晏子遂以為上客。

 

俗人之有功則德,德則驕。

 

晏子有功,免人於危,而反詘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全功之道也。

 

18節士: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

 

客有言於鄭子陽者曰:「子列子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乃為不好士乎?」

 

子陽令官遺之粟數十秉,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皆佚樂,今妻皆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辭,豈非命也哉!」

 

子列子笑而謂之曰:「君非自知我者也,以人之言而知我,以人之言以遺我粟也,其罪我也,又將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且受人之養,不死其難,不義也;死其難,是死無道之人,豈義哉!」

 

其後,民果作難,殺子陽。

 

子列子之見微除不義遠矣。

 

且子列子內有饑寒之憂,猶不苟取,見得思義,見利思害,況其在富貴乎?

 

故子列子通乎性命之情,可謂能守節矣。

 

19節士: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大夫。

 

有博通之知,清潔之行,懷王用之。

 

秦欲吞滅諸侯,并兼天下。

 

屈原為楚東使於齊,以結強黨。

 

秦國患之,使張儀之楚,貨楚貴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屬,上及令子闌,司馬子椒;

 

內賂夫人鄭袖,共譖屈原。

 

屈原遂放於外,乃作離騷。

 

張儀因使楚絕齊,許謝地六百里,懷王信左右之姦謀,聽張儀之邪說,遂絕強齊之大輔。

 

楚既絕齊,而秦欺以六里。

 

懷王大怒,舉兵伐秦,大戰者數,秦兵大敗楚師,斬首數萬級。

 

秦使人願以漢中地謝懷王,不聽,願得張儀而甘心焉。

 

張儀曰:「以一儀而易漢中地,何愛儀!」

 

請行,遂至楚,楚囚之。

 

上官大夫之屬共言之王,王歸之。

 

是時懷王悔不用屈原之策,以至於此,於是復用屈原。

 

屈原使齊,還聞張儀已去,大為王言張儀之罪,懷王使人追之,不及。

 

後秦嫁女于楚,與懷王歡,為藍田之會,屈原以為秦不可信,願勿會,群臣皆以為可會,懷王遂會,果見囚拘,客死於秦,為天下笑。

 

懷王子頃襄王,亦知群臣諂誤懷王,不察其罪,反聽群讒之口,復放屈原。

 

屈原疾闇王亂俗,汶汶嘿嘿,以是為非,以清為瘺,不忍見於世,將自投於淵,漁父止之。

 

屈原曰:「世皆醉,我獨醒;

 

世皆瘺,我獨清。

 

吾獨聞之,新浴者必振衣,新沐者必彈冠。

 

又惡能以其冷冷,更世事之嘿嘿者哉?

 

吾寧投淵而死。」

 

遂自投湘水汨羅之中而死。

 

20節士: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為人也,公正而好義,王使為理,於是廷有殺人者,石奢追之,則其父也,遂反於廷曰:「殺人者,僕之父也,以父成政,不孝,不行君法,不忠。弛罪廢法而伏其辜,僕之所守也。伏斧鑕命在君。」

 

君曰:「追而不及、庸有罪乎?子其治事矣。」

 

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以死罪生,非廉也。君赦之,上之惠也,臣不敢失法,下之行也。」

 

遂不離鈇鑕。

 

刎頭而死於廷中。

 

君子聞之曰:「貞夫法哉!」

 

孔子曰:「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

 

《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

 

石子之謂也。

 

21節士:晉文公反國,李離為大理,過殺不辜,自繫曰:「臣之罪當死。」

 

文公令之曰:「官有上下,罰有輕重,是下吏之罪也,非子之過也。」

 

李離曰:「臣居官為長,不與下讓位;

 

受祿為多,不與下分利。

 

過聽殺無辜,委下畏死,非義也,臣之罪當死矣。」

 

文公曰:「子必自以為有罪,則寡人亦有過矣。」

 

李離曰:「君量能而授官,臣奉職而任事,臣受印綬之日,君命曰:『必以仁義輔政,寧過於生,無失於殺。』臣受命不稱,壅惠蔽恩,如臣之罪乃當死,君何過之有?

 

且理有法,失生即生,失殺即死,君以臣為能聽微決疑,故任臣以理,今離刻深,不顧仁義,信文墨,不察是非,聽他辭,不精事實,掠服無罪,使百姓怨,天下聞之,必議吾君,諸侯聞之,必輕吾國。

 

積怨於百姓,惡揚於天下,權輕於諸侯,如臣之罪,是當重死。」

 

文公曰:「吾聞之也,直而不枉,不可與往;方而不圓,不可與長存,願子以此聽寡人也。」

 

李離曰:「吾以所私害公法,殺無罪而生當死,二者非所以教於國也,離不敢受命。」

 

文公曰:「子獨不聞管仲之為人臣邪?身辱而君肆,行汙而霸成。」

 

李離曰:「臣無管仲之賢,而有辱汙之名,無霸王之功,而有射鉤之累。

 

夫無能以臨官,藉汙名以治人,君雖不忍加之於法,臣亦不敢汙官亂治以生,臣聞命矣。」

 

遂伏劍而死。

 

22節士:晉文公反,酌士大夫酒,召咎犯而將之,召艾陵而相之,授田百萬。

 

介子推無爵齒而就位,觴三行,介子推奉觴而起曰:「有龍繅繅,將失其所,有蛇從之,周流天下,龍既入深淵,得其安所,蛇脂盡乾,獨不得甘雨,此何謂也?」

 

文公曰:「嘻!是寡人之過也。吾為子爵,與待旦之朝也;吾為子田,與河東陽之間。」

 

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謁而得位,道士不居也;爭而得財,廉士不受也。」

 

文公曰:「使我得反國者,子也,吾將以成子之名。」

 

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為人子而不能成其父者,則不敢當其後;為人臣而不見察於其君者,則不敢立於其朝,然推亦無索於天下矣。」

 

遂去而之介山之上。

 

文公使人求之不得,為之避寢三月,號呼期年。

 

《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郊,誰之永號。」

 

此之謂也。

 

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謂焚其山宜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

 

23節士:申徒狄非其世,將自投於河,崔嘉聞而止之曰:「吾聞聖人仁士之於天地之間,民之父母也,今為濡足之故,不救溺人,可乎?」

 

申徒狄曰:「不然。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而亡天下;吳殺子胥,陳殺洩治而滅其國。故亡國殘家,非無聖智也,不用故也。」

 

遂負石沈於河。

 

君子聞之曰:「廉矣乎,如仁與智,吾未見也。」

 

《詩》曰:「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此之謂也。

 

24節士:齊大饑,黔敖為食於路,以待饑者而食之,有饑者蒙袂接履貿貿然來,黔敖左奉食,右執飲曰:「嗟!來食!」

 

餓者揚其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此也。」

 

從而謝焉,終不食而死。

 

曾子聞之曰:「微與,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

 

25節士:東方有士曰袁旌目,將有所適,而飢於道,孤父之盜丘人也見之,下壺餐以與之。

 

袁旌目三餔而能視,仰而問焉。

 

曰:「子誰也?」

 

曰:「我孤父之盜丘人也。」

 

袁旌目曰:「嘻!汝乃盜也,何為而食我?以吾不食也。」

 

兩手據地而歐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

 

縣名為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

 

故孔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不飲盜泉之水,積正也。

 

旌目不食而死,潔之至也。

 

26節士:鮑焦衣弊膚見,挈畚將蔬,遇子貢將於道。

 

子貢曰:「吾子何以至此也?」

 

焦曰:「天下之遺德教者眾矣!吾何以不至於此也。吾聞之,世不己知,而行之不己者,是爽行也;上不己知,而干之不止者,是毀廉也。行爽廉毀,然且不舍,惑於利者也。」

 

子貢曰:「吾聞之,非其世者不生其利,汙其君者,不履其土。今吾子汙其君而履其土,非其而將其蔬,此諸之有哉?」

 

鮑焦曰:「嗚呼!吾聞賢者重進而輕退,廉者易醜而輕死。」

 

乃棄其蔬而立,槁死於洛水之上。

 

君子聞之曰:「廉夫剛哉!夫山銳則不高,水狹而不深,行特者其德不厚,志與天地疑者,其為人不祥。鮑子可謂不祥矣,其節度深淺,適至而止矣。」

 

《詩》曰:「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27節士:公孫杵臼,程嬰者,晉大夫趙朔客也。

 

晉趙穿弒靈公,趙盾時為貴大夫,亡不出境,還不討賊,故春秋責之,以盾為弒君。

 

屠岸賈者,幸於靈公,晉景公時,賈為司寇,欲討靈公之賊,盾已死,欲誅盾之子趙朔,遍告諸將曰:「盾雖不知,猶為賊首,賊乃弒君,子孫在朝,何以懲罰?請誅之。」

 

韓厥曰:「靈公遇賊,趙盾在外,吾先君以為無罪,故不誅。今請君將妄誅,妄誅謂之亂臣,有大事君不聞,是無君也。」

 

屠岸賈不聽,韓厥告趙朔趣亡,趙朔不肯。

 

曰:「子必不絕趙祀,予死不恨。」

 

韓厥許諾,稱疾不出。

 

賈不請而擅與諸將攻趙氏於下宮,殺趙朔,趙同,趙括,趙嬰齊,皆滅其族。

 

趙朔妻成公姊,有遺腹,走公宮匿。

 

公孫杵臼謂程嬰曰:「胡不死。」

 

嬰曰:「28節士:朔之妻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

 

無何而朔妻免生男。

 

屠岸賈聞之,索於宮,朔妻置兒苎中,祝曰:「趙宗滅乎,若號;即不滅乎,若無聲。」

 

及索,兒竟無聲。

 

已脫,程嬰謂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復之,奈何?」

 

杵臼曰:「立孤與死,庸難?」

 

嬰曰:「立孤亦難耳!」

 

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吾請先死。」

 

而二人謀取他嬰兒,負以文褓匿山中。

 

嬰謂諸將曰:「嬰不肖,不能立孤,誰能予吾千金,吾告趙氏孤處。」

 

諸將皆喜,許之,發師隨嬰攻杵臼。

 

杵臼曰:「小人哉程嬰!下宮之難不能死,與我謀匿趙氏孤兒,今又賣之。縱不能立孤兒,忍賣之乎?」

 

抱而呼天曰:「趙氏孤兒何罪?請活之,獨殺杵臼也。」

 

諸將不許,遂并殺杵臼與兒。

 

29節士:諸將以為趙氏孤兒已死,皆喜。

 

然趙氏真孤兒乃在,程嬰卒與俱匿山中,居十五年。

 

晉景公病,卜之,大業之胄者為祟,景公問韓厥,韓厥知趙孤存,乃曰:「大業之後,在晉絕祀者,其趙氏乎?

 

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

 

中行衍人面鳥嶵,降佐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厲無道,而叔帶去周適晉,事先君繆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嘗絕祀。

 

今及吾君,獨滅之趙宗,國人哀之,故見龜筴出現,唯君圖之。」

 

景公問趙尚有後子孫乎?

 

韓厥具以實告。

 

景公乃以韓厥謀立趙氏孤兒,召匿之宮中。

 

諸將入問病,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氏孤兒,孤兒名武,諸將不得已乃曰:「昔下宮之難,屠岸賈為之,繅以君命,并命群臣。

 

非然,庸敢作難?

 

微君之病,群臣固將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願之。」

 

於是乃召趙武,程嬰遍拜諸將,遂俱與程嬰趙氏攻屠岸賈,滅其族。

 

復興趙氏田邑如故。

 

趙武冠為成人,程嬰乃辭大夫,謂趙武曰:「昔下宮之難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思立趙氏後,今子既立為成人,趙宗復故,我將下報趙孟與公孫杵臼。」

 

趙武號泣,固請曰:「武願苦筋骨以報子至死,而子忍棄我而死乎?」

 

程嬰曰:「不可,彼以我為能成事故,皆先我死,今我不下報之,是以我事為不成也。」

 

遂以殺。

 

趙武服哀三年,為祭邑,春秋祠之,世不絕。

 

君子曰:「程嬰公孫杵臼,可謂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

 

30節士:吳有士曰張胥鄙,譚夫吾,前交而後絕。

 

張胥鄙有罪,拘將死。

 

譚夫吾合徒而取之,出至於道,而後乃知其夫吾也。

 

輟行而辭曰:「31節士:義不同於子,故前交而後絕。吾聞之君子不以安肆志,不為危易行,今吾從子,是安則肆志,危則易行也。與吾因子而生,不若反拘而死。」

 

闔閭聞之,令吏釋之。

 

張胥鄙曰:「吾義不同於譚夫吾,故不受其任矣,今吏以是出我,以譚夫吾故免也,吾庸遽受之乎?」

 

遂觸牆而死。

 

譚夫吾聞之曰:「我任而不受,佞也;

 

不知而出之,愚也。

 

佞不可以接士,愚不可以事君,吾行虛矣。

 

人惡以吾力生,吾亦恥以此立於世。」

 

乃絕頸而死。

 

君子曰:「譚夫吾其以失士矣,張胥鄙亦為未得也,可謂剛勇矣,未可謂得節也。」

 

32節士:蘇武者,故右將軍平陵侯蘇建子也。

 

孝武皇帝時,以武為栘中監使匈奴,是時匈奴使者數降漢,故匈奴亦欲降武以取當。

 

單于使貴人故漢人衛律說武,武不從,乃設以貴爵,重祿尊位,終不聽,於是律絕不與飲食,武數日不降。

 

又當盛暑,以旃厚衣并束之日暴,武心意愈堅,終不屈撓。

 

稱曰:「臣事君,由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守節不移,雖有鈇鉞湯鑊之誅而不懼也,尊官顯位而不榮也。」

 

匈奴亦由此重之。

 

武留十餘歲,竟不降下,可謂守節臣矣。

 

《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蘇武之謂也。

 

匈奴紿言武死,其後漢聞武在,使使者求武,匈奴欲慕義歸武,漢尊武為典屬國,顯異於他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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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序●義勇

 

1義勇:陳恒弒簡公而盟,盟者皆完其家,不盟者殺之。

 

石他人曰:昔之事其君者,皆得其君而事之,今謂他人曰:『舍而君而事我。』他人不能,雖然,不盟則殺父母也,從而盟,是無君臣之禮也。

 

生於亂世,不得正行;

 

劫於暴上,不得道義。

 

故雖盟,不以父母之死,不如退而自殺,以禮其君。

 

乃自殺。

 

2義勇:陳恒弒君,使勇士六人劫子淵棲,子淵棲曰:子之欲與我,以我為知乎?

 

臣弒君,非知也!

 

以我為仁乎?

 

見利而背君,非仁也!

 

以我為勇乎?

 

劫我以兵,懼而與子,非勇也。

 

使吾無此三者,與何補於子?

 

若吾有此三者,終不從子矣!

 

乃舍之。

 

3義勇:宋閔公臣長萬以勇力聞,萬與魯戰,師敗,為魯所獲,囚之宮中,數月歸之宋。

 

與閔公搏,婦人皆在側,公謂萬曰:「魯君庸與寡人美?」

 

萬曰:「魯君美。天下諸侯,唯魯君耳。宜其為君也。」

 

閔公矜,婦人妒,其言曰:「爾魯之囚虜爾,何知?」

 

萬怒,遂搏閔公頰,齒落於口,絕吭而死。

 

仇牧聞君死,趨而至,遇萬於門,衛劍而叱之,萬臂擊仇牧而殺之,齒著於門闔。

 

仇牧可謂不畏彊禦矣,趨君之難,顧不旋踵。

 

4義勇:崔杼弒莊公,令士大夫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殺十人。

 

次及晏子,晏子奉桮血仰天歎曰:「惡乎崔子,將為無道,殺其君。」

 

盟者皆視之。

 

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我與子分國;子不吾與,吾將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將勾之,唯子圖之。」

 

晏子曰:「嬰聞回以利而背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

 

《詩》云:「愷悌君子,求福不回。」

 

嬰可謂不回矣。

 

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之不回也。

 

崔子舍之,晏子趨出,授綏而乘,其僕將馳,晏子拊其手曰:「虎豹在山林,其命在庖箩,馳不益生,緩不益死,按行成節,然後去之。」

 

《詩》云:「彼己之子,舍命不渝。」

 

晏子之謂也。

 

5義勇:佛肸以中牟叛,置鼎於庭,致士大夫曰:「與我者受邑,不吾與者烹。」

 

大夫皆從之。

 

至於田卑,田卑,中牟之邑人也。

 

曰:「義死不避斧鉞之罪,義窮不受軒冕之服。無義而生,不仁而富,不如烹。」

 

褰衣將就鼎,佛肸脫屨而生之。

 

趙氏聞其叛也,攻而取之;

 

聞田卑不肯與也,求而賞之。

 

田卑曰:「不可也,一人舉而萬夫俛首,智者不為也。賞一人以慚萬夫,義者不取也。我受賞,使中牟之士,懷恥不義。」

 

辭賞徙處曰:「以行臨人,不道,吾去矣。」

 

遂南之楚。

 

6義勇:楚太子建以費無極之譖見逐。

 

建有子曰勝,在外,子西召勝,使治白,號曰白公。

 

勝怨楚逐其父,將弒惠王及子西,欲得易甲,陳士勒兵,以示易甲曰:「與我,無患不富貴;不吾與,則此是也。」

 

易甲笑曰:嘗言吾義矣,吾子忘之乎?

 

立得天下,不義,吾不敢也;

 

威吾以兵,不義,吾不從也。

 

今子將弒子之君,而使我從子,非吾前義也。

 

子雖告我以利,威我以兵,吾不忍為也。

 

子行子之威,則吾亦得明吾義也。

 

逆子以兵爭也,應子以聲鄙也,吾聞士立義不爭,行死不鄙,拱而待兵,顏色不變也。」

 

7義勇:白公勝將弒楚惠王,王出亡,令尹司馬皆死,拔劍而屬之於屈廬曰:「子與我,將舍之;

 

子不與我,將殺子。


屈廬曰:「詩有之,曰:『莫莫葛藟,肆於條枝,愷悌君子,求福不回。
』今子殺子叔父西求福於廬也,可乎?且吾聞知命之士,見利不動,臨危不恐。為人臣者,時生則生,時死則死,是謂人臣之禮。故上知天命,下知臣道,其有可劫乎?子胡不推之?」

 

白公勝乃內其劍。

 

8義勇:白公勝既殺令尹司馬,欲立王子閭以為王。

 

王子閭不肯,劫之以刃,王子閭曰:「王孫輔相楚國,匡正王室,而后自庇焉,閭之願也。今子假威以暴王室,殺伐以亂國家,吾雖死,不子從也。」

 

白公勝曰:「楚國之重,天下無有。天以與子,子何不受?」

 

王子閭曰:9義勇:吾聞辭天下者,非輕其利也,以明其德也;

 

不為諸侯者,非惡其位也,以潔其行為。

 

今吾見國而忘主,不仁也;

 

劫白刃而失義,不勇也。

 

子雖告我以利,威我以兵,吾不為也。

 

白公強之,不可,遂殺之。

 

葉公高率眾誅白公,而反惠王於國。

 

10義勇:白公之難,楚人有莊善者,辭其母將往死之,其母曰:「棄其親而死其君,可謂義乎?」

 

莊善曰:「吾聞事君者,內其祿而外其身,今所以養母者,君之祿也。身安得無死乎!」

 

遂辭而行,比至公門,三廢車中,其僕曰:「子懼矣。」

 

曰:「懼。」

 

「既懼,何不返?」

 

莊善曰:「懼者,吾私也;死義,吾公也。聞君子不以私害公。」及公門,刎頸而死。

 

君子曰:「好義乎哉!」

 

11義勇:齊崔杼弒莊公也,有陳不占者,聞君難,將赴之,比去,餐則失匕,上車失軾。

 

御者曰:「怯如是,去有益乎?」

 

不占曰:「死君,義也;無勇,私也。不以私害公。」

 

遂往,聞戰鬥之聲,恐駭而死。

 

人曰:「不占可謂仁者之勇也。」

 

12義勇:知伯囂之時,有士曰長兒子魚,絕知伯而去之。

 

三年,將東之越,而道聞知伯囂之見殺也,謂御曰:「還車反,吾將死之。」

 

御曰:「夫子絕知伯而去之三年矣,今反死之,是絕屬無別也。」

 

長兒子魚曰:「不然,吾聞仁者無餘愛,忠臣無餘祿。吾聞知伯之死而動吾心,餘祿之加於我者,至今尚存,吾將往依之。」

 

反而死。

 

13義勇:衛懿公有臣曰弘演,遠使未還。

 

狄人攻衛,其民曰:「君之所與祿位者,鶴也;所富者,宮人也。君使宮人與鶴戰,呈焉能戰?」

 

遂潰而去。

 

狄人追及懿公於滎澤,殺之,盡食其肉,獨舍其肝。

 

弘演至,報使於肝畢,呼天而號,盡哀而止。

 

曰:「臣請為表。」

 

因自刺其腹,內懿公之肝而死。

 

齊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無道,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

 

於是救衛於楚丘。

 

14義勇:芊尹文者,荊之歐鹿彘者也。

 

司馬子期獵於雲夢,載旗之長拽地。

 

芊尹文拔劍齊諸軾而斷之,貳車抽弓於韔,援矢於筩,引而未發也。

 

司馬子期伏軾而問曰:「吾有罪於夫子乎?」

 

對曰:臣以君旗拽地故也。

 

國君之旗齊於軫,大夫之旗齊於軾。

 

今子荊國有名大夫而減三等,文之斷也,不亦可乎?

 

子期悅,載之王所,王曰:「吾聞有斷子之旗者,其人安在?吾將殺之。」

 

子期以文之言告,王悅,使為江南令,而大治。

 

15義勇:卞莊子好勇,養母,戰而三北,交遊非之,國君辱之,及母死三年,齊與魯戰,卞莊子請從,見於魯將軍曰:「初與母處,是以三北,今母死,請塞責而神有所歸。」

 

遂赴敵,役一甲首而獻之。

 

曰:「16義勇:此塞一北。」

 

又入,獲一甲首而獻之。

 

曰:「此塞再北。」

 

又入,獲一甲首而獻之。

 

曰:「此塞三北。」

 

將軍曰:「毋沒爾家,宜止之,請為兄弟。」

 

莊子曰:「三北以養母也,是子道也,今士節小具而塞責矣。吾聞之節士不以辱生。」

 

遂反敵殺十人而死。

 

君子曰:「三北已塞責,滅世斷宗,於孝未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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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序●善謀

 

1善謀:齊桓公時,江國,黃國,小國也,在江淮之間。

 

近楚,楚,大國也,數侵伐,欲滅取之;

 

江人黃人患楚。

 

齊桓公方存亡繼絕,救危扶傾;

 

尊周室,攘夷狄,為陽穀之會,貫澤之盟,與諸侯方伐楚。

 

江人、黃人慕桓公之義,來會盟於貫澤。

 

管仲曰:「江、黃遠齊而近楚,楚為利之國也,若伐而不能救,無以宗諸侯,不可受也。」

 

桓公不聽,遂與之盟。

 

管仲死,楚人伐江滅黃,桓公不能救,君子閔之。

 

是後桓公信壞德衰,諸侯不附,遂陵遲不能復興。

 

夫仁智之謀,即事有漸,力所不能救,未可以受其質,桓公之過也,管仲可謂善謀矣。

 

《詩》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

 

此之謂也。

 

2善謀:晉文公時,周襄王有弟太叔之難,出亡居於鄭,不得入,使告難于魯、于晉、于秦。

 

其明年春,秦伯師入河上,將納王。

 

狐偃言於晉文公曰:「求諸侯,莫如勤王,且大義也,諸侯信之,繼文之業,而信宣於諸侯,今為可矣。」

 

卜,偃卜之曰:「吉。遇黃帝戰於阪泉之兆。」

 

公曰:「吾不堪也。」

 

對曰:「周禮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

 

公曰:「筮之。」

 

筮之,遇大有之暌,曰:「吉。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戰克而王亨,吉庸大焉。且是卦也,天為澤以當日,天子降心以迎公,不亦可乎?大有去暌而復,亦其所也。」

 

晉侯辭秦師而下,三月甲辰,次于陽樊,右師圍溫,左師逆王。

 

夏,四月刃巳,王入于王城。

 

取太叔于溫,而殺之于隰城。

 

戊午,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侑,予之陽樊,溫原、攢矛之田。

 

晉於是始開南陽之地。

 

其後三年,文公遂再會諸侯以朝天子,天子錫之弓矢秬鬯,以為方伯。

 

晉文公之命是也,卒成霸道,狐偃之善謀也。

 

夫秦、魯皆疑晉有狐偃之善謀以成霸功。

 

故謀得於帷幄,則功施於天下,狐偃之謂也。

 

3善謀:虞、虢,皆小國也。

 

虞有夏陽之阻塞,虞、虢共守之,晉不能禽也。

 

故晉獻公欲伐虞、虢,荀息曰:「君胡不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

 

公曰:「此晉國之寶也,彼受吾璧,不借吾道,則如之何?」

 

荀息曰:「此小國之所以事大國也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幣。受吾幣而借吾道,則是我取之中府,置之外府;取之中廄,置之外廄。」

 

公曰:「宮之奇存焉,必不使受也。」

 

荀息曰:「宮之奇知固知矣,雖然,其為人也,通心而懦,又少長於君。通心則其言之略,懦則不能強諫,少長於君,則君輕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國之後。中知以上,乃能慮之,臣料虞君中知之下也。」

 

公遂借道而伐虢。

 

宮之奇諫曰:「晉之使者,其幣重,其辭微,必不便於虞。語曰:『宴亡則齒寒矣。』故虞、虢相救,非相為賜也。今日亡虢;而明日亡虞矣。」

 

公不聽,遂受其幣而借之道,旋歸。

 

四年,反取虞。

 

荀息牽馬抱璧而前曰:「臣之謀如何?」

 

獻公曰:「璧則猶是,而吾馬之齒加長矣。」

 

晉獻公用荀息之謀而禽虞,虞不用宮之奇而亡,故荀息非霸王之佐,戰國并兼之臣也,若宮之奇則可謂忠臣之謀也。

 

4善謀:晉文公、秦穆公共圍鄭,以其無禮而附於楚,鄭大夫佚之狐言於鄭君曰:「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圍必解。」

 

鄭君從之,召燭之武;

 

使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

 

鄭君曰:「吾不能蚤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

 

燭之武許諾。

 

夜出見秦君曰:秦晉圍鄭,鄭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

 

鄭在晉之東,秦在晉之西,越晉而取鄭,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晉。

 

晉,秦之鄰也,鄰之強,君之憂也。

 

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資糧,亦無所害。

 

且君立晉君,晉君許君焦瑕,朝得入,夕設版而畫界焉,君之所知也。

 

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取鄭,又欲廣其西境,不闕秦將焉取之?

 

闕秦而利晉,願君圖之。

 

秦君說,引兵而還。

 

晉咎犯請擊之,文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能弊鄭,因人之力以弊,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矣。」

 

亦去鄭,鄭圍遂解。

 

燭之武可謂善謀,一言而存鄭安秦。

 

鄭君不蚤用善謀,所以削國也,困而覺焉,所以得存。

 

5善謀:楚靈王即位,欲為霸,五會諸侯,使椒舉如晉求諸侯。

 

椒舉致命曰:「寡君使舉曰:君有惠,賜盟于宋。曰:『晉、楚之從,交相見也。』以歲之不易,寡人願結驩於二三君。使舉請間,君苟無四方之虞,則願假寵以請於諸侯。」

 

晉君欲勿許。

 

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其或者欲盈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亦未可知也。唯天所相,不可與爭,況諸侯乎?若適淫虐,楚將棄之,吾誰與爭?」

 

公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嚮而不濟?」

 

對曰:恃馬與險,而虞鄰之難,是三殆也。

 

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終南,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馬之所生也,無興國焉。

 

恃險與馬,不足以為固也,從古以然,是先王務德音以亨神人,不聞其務險與馬也,鄰國之難不可虞也。

 

或多難以固其國,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若何虞難?

 

齊有仲孫之難而獲桓公,至今賴之;

 

晉有里克之難而獲文公,是以為盟主。

 

衛、邢無難,狄亦喪之,故人之難不可虞也。

 

特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於不暇,有何能濟,君其許之。

 

紂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霣,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哉?

 

乃許楚靈王,遂為申之會,與諸侯伐吳,起章華之台,為乾谿之役,百姓罷勞怨懟於下,群臣倍畔於上,公子棄疾作亂,靈王亡逃,卒死於野。

 

故曰:「晉不頓一戟,而楚人自亡。」

 

司馬侯之謀也。

 

6善謀:楚平王殺伍子胥之父,子胥出亡,挾弓而干闔閭,闔閭曰:「大之甚,勇之甚。」

 

為是而欲興師伐楚。

 

子胥諫曰:「不可,臣聞之,君子不為匹夫興師,且事君猶事父也,虧君之義,復父之讎,臣不為也。」

 

於是止。

 

蔡昭公朝於楚,有美裘,楚令尹囊瓦求之,昭公不予,於是拘昭公於郢。

 

數年而后歸之,昭公濟濮水,沈璧曰:「諸侯有伐楚者,寡人請為前列。」

 

楚人聞之怒,於是興兵伐蔡,蔡請救于吳,子胥諫曰:「蔡非有罪也,楚人無道也,君若有憂中國之心,則若此時可矣。」

 

於是興兵伐楚,遂敗楚人於柏舉而成霸道,子胥之謀也。

 

故春秋美而褒之。

 

7善謀:秦孝公欲用衛鞅之言,更為嚴刑峻法,易古三代之制度,恐大臣不從,於是召衛鞅,甘龍、杜摯三大夫御於君,慮世事之變計,正法之本,使民道。

 

君曰:「代位不亡社稷,君之道也;錯法務明主,長臣之行也。今吾欲更法以教民,吾恐天下之議我也。」

 

公孫鞅曰:臣聞疑行無名,疑事無功,君前定變法之慮,行之無疑,殆無顧天下之議,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負非於世;

 

有獨知之虞者,必見謷於民。

 

語曰:『愚者晤成事,知者見未萌。』民不可與慮始,可與樂成功。

 

郭偃之法曰:『論至德者,不和於俗;

 

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法者所以愛民也,禮者所以便事也。

 

是以聖人苟可以治國,不法其故;

 

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

 

孝公曰:「善。」

 

甘龍曰:不然。

 

臣聞聖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變法而治。

 

因民而教者,不勞而功成,據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

 

今君變法不循故,更禮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議君,願君熟慮之。

 

8善謀:公孫鞅曰:子之所言者,世俗之所知也。

 

常人安於所習,學者溺於所聞,此兩者所以居官而守法也,非所與論於典法之外也。

 

三代不同道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

 

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

 

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

 

拘禮之人,不足與言事;

 

制法之人,不足與論治。

 

君無疑矣。

 

杜摯曰:「利不百不變法,攻不什不易器。臣聞之法古無過,循禮無邪,君其圖之。」

 

公孫鞅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

 

帝王者不相復,何禮之循?

 

伏犧神農,教而不誅;

 

黃帝堯舜,誅而不怒;

 

及至文武,各當其時而立法因事制禮。

 

禮法兩定,制令各宜,甲兵器備,各便其用。

 

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古。

 

故湯武之王也不循古,殷夏之滅也不易禮。

 

然則反古者未可非也,循禮者未足多也,君無疑矣。

 

孝公曰:「善。吾聞窮鄉多怪,曲學多辯。愚者之笑,和者哀焉;狂夫之樂,賢者憂焉。拘世之議,人心不疑矣。」

 

於是孝公違龍摯之善謀,遂從衛鞅之過言,法嚴而酷刑深,而必守之以公,當時取強,遂封鞅為商君。

 

及孝公死,國人怨商君,至於車裂之,其患流漸,至始皇赤衣塞路,群盜滿山,卒以亂亡,削刻無恩之所致也。

 

三代積德而王,齊桓繼絕而霸,秦項嚴暴而亡,漢王垂仁而帝,故仁恩,謀之本也。

 

9善謀:秦惠王時蜀亂,國人相攻擊,告急於秦。

 

秦惠王欲發兵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人侵秦。

 

秦惠王欲先伐韓,恐蜀亂;

 

先伐蜀,恐韓襲秦之弊,猶與未決。

 

司馬錯與張子爭論於惠王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子曰:「不如伐韓。」

 

王曰:「請聞其說。」

 

對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當屯留之道;

 

魏絕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救,九鼎寶器必出。

 

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狄之倫也,弊兵勞眾,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狄,去王遠矣。」

 

司馬錯曰:不然。

 

臣聞之欲富者務廣其地,欲強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

 

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

 

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狄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以豺狼逐群羊也。

 

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服焉。

 

服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而諸侯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又有禁暴正亂之名。

 

今攻韓劫天子,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

 

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請竭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

 

齊,韓之與國也。

 

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予楚,以地予魏;

 

以鼎予楚,以地予魏,王不能止,此臣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秦。

 

惠王曰:「善。寡人請聽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王更號為諸侯,而使陳叔相蜀,蜀既屬秦,秦日益強富厚而制諸侯,司馬錯之謀也。

 

10善謀:楚使黃歇於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韓、魏,韓、魏服事秦,秦王方令白起與韓、魏共伐楚。

 

黃歇適至,聞其計,是時秦已使白起攻楚數縣,楚頃襄王東從。

 

黃歇上書於秦昭王,欲使秦遠交楚而攻韓、魏以解楚。

 

其書曰:「天下莫強於秦、楚,今聞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鬥,兩虎相與鬥,而駑犬受其弊也,不如善楚。

 

臣請言其說:臣聞之,物至則反,冬夏是也;

 

致高則危,累棋是也。

 

今大國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

 

今王使盛橋守事於韓,盛橋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也,王可謂能矣。

 

王又舉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攻燕、酸棗、虛、桃、入邢,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救,王之功多矣。

 

王休甲息眾,二年而復之,有取滿、衍、首、垣,以臨仁,平丘,黃,濟陽、甄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歷之北,注之齊、秦之要,絕楚、趙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相救,王之威亦單矣。

 

11善謀:王若能恃功守威,挾戰功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負人徒之眾,兵革之彊,乘毀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王,臣恐其有後患也。

 

《詩》曰:『靡不有動,鮮克有終。』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

 

何以知其然也。

 

智伯見伐趙之利,不知榆次之禍;

 

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

 

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

 

吳之親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為越人所禽於三渚之浦。

 

知伯之信韓、魏也,從而伐趙攻晉陽之城,勝有日矣,韓、魏畔之,殺知伯瑤於鑿台之上。

 

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韓、魏也,臣為王慮而不取也。

 

《詩》曰:『大武遠宅而不涉。』從此觀之,楚國,援也;

 

鄰國,敵也。

 

《詩》曰:『躍躍毚兔,遇犬獲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吳之親越也。

 

臣聞之,敵不可假,時不可失。

 

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欺大國也。

 

何則?

 

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隳,刳腹絕腸,折顙摺頸,身首分離,暴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于境,係臣束子為群虜者,相及於路,鬼神潢洋無所食,民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為僕妾者,盈海內矣,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

 

今王齎之與攻楚,不亦過乎!

 

12善謀:且王攻楚,將惡出兵?

 

王將藉路於仇讎之韓、魏乎?

 

出兵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韓、魏也。

 

王若不藉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水右壤,隨水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也。

 

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有毀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兵以應王,秦之兵構而不離,韓、魏氏將出兵而攻留、方、與銍、胡陵、碭、蕭、相,故宋必盡。

 

齊人南面,泗北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也,而使獨攻。

 

王破楚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

 

韓、魏之彊,足以校於秦,齊南以泗水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

 

天下之國,莫強於齊、魏,齊、魏得地保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為帝未能,其於禁王之為帝有餘矣。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眾,兵革之彊,一舉事而樹怨於楚,出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

 

臣為主慮,莫若善楚,秦、楚合為一而以臨韓,韓必拱手,王施之以東山之險,帶以曲河之利,韓必為關內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伐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侯矣。

 

王一善楚而關內兩萬乘之主,注入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極兩海,要約天下,是燕、趙無齊、楚;

 

齊、楚無燕、趙,然後危動燕、趙,直搖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也。」

 

昭王曰:「善。」

 

於是乃止白起,謝韓、魏,發使賂楚,約為與國。

 

黃歇受約歸楚,解楚之禍,全彊秦之兵,黃歇之謀也。

 

13善謀:秦、趙戰於長平,趙不勝,亡一都尉。

 

趙王召樓昌與虞卿曰:「14善謀:軍戰不勝,尉復死,寡人將束甲而赴之。」

 

樓昌曰:「無益也,不如發重使而為構。」

 

虞卿曰:「昌言構者,以為不構,軍必破也,而制構者在秦,且王之論秦也,欲破王之軍乎?不邪?」

 

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且破趙軍。」

 

虞卿曰:「王聽臣發使,出重寶以附楚、魏,楚、魏欲王之重寶,必內吾使,吾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恐天下之合從必一心,如此,則構乃可為也。」

 

趙王不聽,與平陽君為構,發鄭朱入秦,秦內之。

 

趙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陽君為構秦,秦已內鄭朱矣,虞卿以為如何?」

 

對曰:「王不得構,軍必破矣!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鄭朱,貴人也。而入秦,秦王與應侯必顯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趙為構,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則構不可得也。」

 

應侯果顯鄭朱以示天下,賀戰勝者終不肯構,長平大敗,遂圍邯鄲,為天下笑,不從虞卿之謀也。

 

15善謀:秦既解圍邯鄲,而趙王入朝,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而構。

 

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歸乎?亡其力尚能進之,愛王而不攻乎?」

 

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歸也。」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攻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復攻王,王無救矣。」

 

王以虞卿之言告趙郝,趙郝曰:「虞卿能量秦力之所至乎?

 

誠知秦力之所不能進,此彈丸之地不予,令秦年來復攻於王,王得無割其內而構乎?」

 

王曰:「請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復攻乎?」

 

趙郝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他日三晉之交於秦相若也,今秦善韓、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者,必不如魏、韓也。今臣之為足下解負親之攻,開關通弊,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獨取攻於秦,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16善謀:王以告虞卿,虞卿對曰:「郝言『不構,來年,秦復攻王,王得無復割其內而構乎』。

 

今構,郝又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雖割何益?

 

來年復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以構,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構。

 

秦雖善攻,不能取六縣,趙雖不能守,亦不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疲,我以六縣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

 

吾國尚利,庸與坐而劃地,自弱以強秦?

 

今郝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坐以地盡,來年,秦復來割,王將予之乎?

 

不予,是棄前功而挑秦禍也,予之,即無地而給之。

 

語曰:『彊者善攻,而弱者不能守』。

 

今坐而聽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

 

且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

 

計未定,樓緩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17善謀:秦地與無予,庸吉?」

 

緩辭讓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

 

王曰:「18善謀:雖然,試言公之私。」

 

樓緩對曰:「亦聞夫公父文伯母乎,公父文伯仕於魯,病死,女子為自殺於房中者二人,其母聞之,不肯哭也。

 

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而是人不隨也。

 

今死而婦人為自殺者二人,若是者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也。』故從母言,是為賢母,從妻言,是必不免為妒婦。

 

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

 

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予,則非計也:言予之,恐王以臣為秦也,故不敢對。

 

使臣得為大王計,不如予之。」

 

王曰:「諾。」

 

19善謀:虞卿聞之曰:「此飾說也,王慎勿予。」

 

樓緩聞之,往見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對曰:「不然,虞得其一,不得其二。

 

夫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

 

曰:『吾且因彊而乘弱矣。』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者,必盡在於秦矣,故不如前割地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

 

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乘趙之弊而瓜分之,趙見亡,何秦之圖乎?

 

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願王以此決之,勿復計也。

 

虞卿聞之,往見王曰:危哉!

樓子之所以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

 

獨不言示天下弱乎?

 

且臣言勿予,非固勿予而已也。

 

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

 

齊,秦之深讎也。

 

得王之六城,并力而西擊秦,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

 

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也。

 

而齊、趙之讎可以報矣,而示天下有能為也。

 

王以此為發聲,兵未窺於境,臣見秦之重賂,而反構於王。

 

從秦為構,韓、魏聞之,必盡重王,重王,必出重寶以先於王,則是王一舉而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

 

趙王曰:「善。」

 

即發虞卿來見齊王,與之謀秦。

 

虞之謀行而趙霸,此存亡之樞機,樞機之發,間不及旋踵,是故虞卿一言,而秦之震懼趁風馳指而請備,故善謀之臣,其於國豈不重哉?

 

微虞卿,趙以亡矣。

 

20善謀:魏請為從,趙孝成王,召虞卿謀,過平原君。

 

平原君曰:「願卿之論從也。」

 

虞卿入見。

 

王曰:「魏請為從。」

 

對曰:「魏過。」

 

王曰:「寡人固未之許。」

 

對曰:「王過。」

 

王曰:「魏請從,卿曰魏過;

 

寡人未之許,又曰寡人過,然則從終不可邪?」

 

對曰:「臣聞小國之與大國從事也,有利,大國受福;有敗,小國受禍。今魏以小請其禍,而王以大辭其福,臣故曰王過,魏亦過。竊以為從便。」

 

王曰:「善。」

 

乃合魏為從。

 

使虞卿久用於趙,趙必霸。

 

會虞卿以魏齊之事,棄侯捐相而歸,不用,趙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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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3-16 13:44:55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3-16 13:54 編輯

新序●善謀下

 

1善謀下:沛公與項籍,俱受令於楚懷王。

 

曰:「先入咸陽者王之。」

 

沛公將從武關入,至南陽守戰,南陽守齮保宛城,堅守不下,沛公引兵圍宛三匝,南陽守欲自殺,其舍人陳恢止之曰:「死未晚也。」

 

於是恢乃踰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兵盡日圍宛,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眾,蓄積多,其吏民自以為降而死,故皆堅守乘城,足下攻之,死傷者必多,死者未收,傷者未瘳,足下曠日則事留,引兵而去宛,完繕弊甲,砥礪調兵,而隨足下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有強宛之患,竊為足下危之。為足下計者,莫如約宛守降封之,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擊,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

 

沛公曰:「善。」

 

乃以宛守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遂先入咸陽,陳恢之謀也。

 

2善謀下:漢王既用滕公、蕭何之言,擢拜韓信為上將軍,引信上坐,王問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

 

信謝,因問王曰:「3善謀下:今東向爭權天下,豈非項王耶?曰然,大王自斷勇仁悍強,庸與項王?」

 

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賀曰:唯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

 

然臣嘗事楚,請言項王為人。

 

項王喑噁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匹夫之勇耳。

 

項王見人恭謹,言語呴呴,人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印刓綬弊,忍不能與,此所謂婦人之仁。

 

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都彭城,又背義帝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

 

諸侯之見項王頡逐義帝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自王善地。

 

項王所過,無不殘滅多怨,百姓不附,特劫於威強服耳。

 

名雖為霸王,實失民心,故曰其強易弱。

 

今大王誠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誅?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

 

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不散?

 

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軸坑秦降卒二十餘萬人,唯獨邯、欣、翳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且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約,大王當王關中,民戶知之,大王失職之蜀,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

 

於是漢王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八月,漢王東出,秦民歸漢,漢王遂誅三秦,定其地,收諸侯兵討項王,定帝業,韓信之謀也。

 

4善謀下:趙地亂,武臣、張耳、陳餘定趙地,立武臣為趙王,張耳為相,陳餘為將軍。

 

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囚之,欲與三分其地,乃歸王,使者至,燕輒殺之,以固求地。

 

張耳、陳餘患之,有廝養卒謝其舍中人曰:「吾為公說燕,與趙王載歸。」

 

舍中人皆笑之曰:「使者往十輩死,若何以能得王?」

 

廝養卒曰:「非若所知。」

 

乃洗沐往見張耳、陳餘,遣行見燕王,燕王問之,對曰:「賤人希見長者,願請一卮酒。」

 

已飲,又問之。

 

復曰:「賤人希見長者,願復請一卮酒。」

 

與之酒。

 

卒曰:「王知臣何欲?」

 

燕王曰:「欲得而王耳。」

 

卒曰:「君知張耳、陳餘何人也?」

 

燕王曰:「賢人也。」

 

曰:「君知其意何欲?」

 

曰:「欲得其王耳。」

 

趙卒笑曰:「君未知兩人所欲也。

 

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策,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為卿相哉?

 

夫臣與主,豈可同日道哉?

 

顧其勢始定,未敢三分而王。

 

且以少長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

 

今君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

 

夫以一趙尚易燕,況兩賢王左提右挈,執直義而以責不直之弱,燕滅無日矣。」

 

燕王以為然,乃遣趙王,養卒為御而歸,遂得反國,復立為王,趙卒之謀也。

 

5善謀下:酈食其號酈生,說漢王曰:「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

 

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

 

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

 

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

 

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謫過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

 

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其便,臣竊以為過矣。

 

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蕩,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願陛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廒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太行之路,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

 

漢王曰:「善。」

 

乃從其計劃,復守廒倉,卒糧食不盡,以擒項氏。

 

其後吳、楚反,將軍竇嬰,周亞夫復據廒倉,塞成皋如前,以破吳、楚。

 

皆酈生之謀也。

 

6善謀下:酈生說漢王曰:「方今燕、趙已復,唯齊未下,今田橫據千里之齊,田閒據二十萬之軍於歷城,諸田宗強,負海岱阻河齊,南近楚,民多變軸,陛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下也。臣請奉明詔說齊王,令稱東藩。」

 

於是使酈生食其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

 

王曰:「不知也。」

 

曰:「王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未可保也。」

 

齊王曰:「天下何所歸?」

 

曰:「歸漢。」

 

王曰:「先生何以言之?」

 

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

 

漢王先入咸陽,項王倍約不與而王漢中;

 

項王頡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

 

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賜即以予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傑賢人,皆樂為其用。

 

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

 

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實,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過無所忘;

 

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

 

非項氏莫得用事;

 

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

 

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

 

故天下之事,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

 

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乘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比送尤之兵,非人之力也。

 

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

 

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

 

王疾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

 

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

 

田橫以為然,即聽酈生,罷歷下兵戰守之備,與酈生日縱酒。

 

此酈生之謀也。

 

及齊人蒯通說韓信曰:「足下受詔擊齊,何故止將三軍之眾,不如一豎儒之功?可因齊無備擊之。」

 

韓信從之,酈生為田橫所害,後信通亦不得其所,由不仁也。

 

7善謀下: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悲憂,與酈生謀撓楚權。

 

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

 

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

 

今秦無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

 

陛下誠復立六國後,畢授印已,此君臣百姓,必戴陛下德,莫不嚮風慕義,願為臣妾。

 

德義已行,陛下南嚮稱霸,楚必歛衽而朝。

 

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酈生未行,張良從外求謁,漢王方食,曰:「8善謀下: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撓楚權者。」

 

具以食其言告之。

 

曰:「其於子房意如何?」

 

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

 

漢王曰:「9善謀下:何哉?」

 

對曰:「臣請借前箸而籌之。」

 

曰:「昔湯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斯能制桀之死命也。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而封其後於宋者,斯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二矣。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軾箕子之門,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人之閭,軾智者之門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三矣。發鉅橋之粟,散鹿台之錢,以賜貧羸。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羸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四矣。殷事已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革,倒載干戈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五也。休馬於華山之陽,以示無所用。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六也。休牛於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糧。今陛下能休牛不復輸糧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七矣。且夫天下游士,捐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皆日夜望尺寸之地,今復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其王皆復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誰與取天下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八也。且夫楚惟無強,六國復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乎?誠用客之計,陛下之事去矣。」

 

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

 

令趣銷印,止不使,遂并天下之兵,誅項籍,定海內,張子房之謀也。

 

10善謀下:漢五年,追擊項王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

 

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之,謂張子房曰:「諸侯不約,奈何?」

 

對曰:「楚兵且破,而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今可立致也;則不能,軍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穀城盡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

 

漢王乃使使者告韓信、彭越曰:「并力擊楚,楚已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穀城與彭相國。」

 

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喜,報曰:「請今進兵。」

 

韓信乃從齊行,彭越兵自梁至,諸侯來會,遂破楚軍于垓下,追項王,誅之於淮津,二君之功,張子房之謀也。

 

11善謀下:漢六年,正月,封功臣,張子房未嘗有戰功,高皇帝曰:「鉉籌策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子房功也,子房自擇齊三萬戶。」

 

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齊三萬戶。」

 

乃封良為留侯。

 

及蕭何等其餘功臣,皆未封。

 

群臣自疑,恐不得封,咸不自安,有搖動之心。

 

於是高皇帝在雒陽南宮上臺,見群臣往往相與坐沙中語。

 

上曰:「此何語?」

 

留侯曰:「陛下不知乎?謀反耳。」

 

上曰:「天下屬安,何故而反?」

 

留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定天下,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誅皆平生怨仇。

 

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聚謀反耳。」

 

上乃憂,曰:「為將奈何?」

 

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

 

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數窘辱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得封,即人人自堅矣。」

 

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詔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還倍畔之心,銷邪道之謀,使國家安寧,累世無事無患者,張子房之謀也。

 

12善謀下:高皇帝五年,齊人婁敬戍隴西,過雒陽,脫輅輓,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事。」

 

虞將軍欲以鮮衣。

 

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

 

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已而問,敬對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

 

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餘世,公嬌避桀居邠,大王以狄伐去邠,杖馬策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乃營成周雒邑,以為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

 

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務德以致人,不欲恃險阻,令後世驕奢以虐民。

 

及周之衰分為兩,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弱也。

 

今陛下起豐擊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收,而欲比隆成康周公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

 

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

 

因秦之固,資甚美膏腴之地,此謂天府。

 

陛下入關而都,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與人鬥而不搤其亢,拊其背,未全勝也。

 

13善謀下:高皇帝疑,問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肴澠,倍河海,嚮伊洛,其固亦足恃,且周數百年,秦二世而亡,不如都周。

 

留侯張子房曰:雒陽雖有此固,國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狹,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

 

夫關中左肴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故宛之利,阻三面,守一隅,東向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

 

天下西給京師;

 

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

 

婁敬說是也。

 

於是高皇帝即日駕,西都關中,由是國家安寧。

 

雖彭越、陳狶、盧綰之謀,九江燕代之兵,及吳楚之難,關東之兵,雖百萬之師,猶不能以為害者,由保仁德之惠,守關中之固也。

 

國以永安,婁敬、張子房之謀也。

 

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也。婁者乃嬌也。」

 

賜姓嬌氏,拜為郎中,號曰奉春君,後卒為建信侯。

 

14善謀下:留侯張子房,於漢已定,性多疾,即導引不食穀,杜門不出。

 

歲餘,上欲廢太子,立戚氏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者也。

 

呂后恐,不知所為。

 

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策,上信用之。」

 

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計,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河臥?」

 

留侯曰:「始上數在困急之中,幸用臣,今天下安定,以愛幼欲易太子骨肉間。雖臣等百餘人,何益?」

 

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

 

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上慢侮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公誠能無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以安車迎之,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之,上見之即必異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亦一助也。」

 

於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四人。

 

四人至,舍呂澤所。

 

至十二年,上從破黥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陳不聽,因疾不視事,太傅叔孫通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佯許之,猶欲易之。

 

及燕,置酒;

 

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皆年八十有餘,鬢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而問之曰:「何為者?」

 

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數歲,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

 

四人皆對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聞太子為人子孝仁、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來耳。」

 

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

 

四人為壽已畢,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而主矣。」

 

戚夫人泣下,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

 

歌曰:「檻鵠高蜚,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能施?」

 

歌數闋,戚夫人唏噓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召四人之謀也。

 

15善謀下:漢十一年,九江黥布反,高皇帝疾,欲使太子往擊之,是時園公、綺里季、夏公黃、角里先生,已侍太子,聞太子將擊黥布,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

 

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

 

無功,從此受禍矣。

 

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嘗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也,皆不肯為用盡力,其無功必矣。

 

臣聞母愛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抱前,上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

 

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

 

君何不急謂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諸將皆陛下故等倫,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為用。

 

且使布聞之,即鼓行而西耳。

 

上雖疾,臥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雖苦,強為妻子計。

 

載輜車,臥而行。

 

於是呂澤立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豎子,故不足遣,乃公自行耳。」

 

於是上自將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

 

留侯疾,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楚人爭鋒。」

 

因說上曰:「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諸侯兵。」

 

上謂子房雖疾,強起臥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子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漢遂誅黥布,太子安寧,國家晏然,此四公子之謀也。

 

16善謀下:齊悼王者,孝惠皇帝之兄也。

 

孝惠皇帝二年,悼惠王入朝,孝惠皇與悼惠王讌飲,乃行家人禮,同席。

 

呂太后怒,乃進鴆酒,孝惠皇帝知,欲代飲之,乃止。

 

悼惠王懼不得出城,上車太息,內史參乘怪問其故,悼惠王具以狀語內史,內史曰:王寧亡十城耶?

 

將亡齊國也?

 

悼惠王曰:「得全身而已,何敢愛城哉!」

 

內史曰:魯元公主,太后之女,大王之弟也。

 

大王封國七十餘城,而魯元公主湯沐邑少;

 

大王誠獻十城為魯元公主湯沐邑,內有親親之恩,外有順太后之意,太后必大喜。

 

是亡十城而得六十城也。

 

悼惠王曰:「善。」

 

至邸上,奏獻十城為魯元公主湯沐邑,太后果大悅受邑,厚賜悼惠王而歸之,國遂安,齊內史之謀也。

 

17善謀下:孝武皇帝時,大行王恢數言擊匈奴之便,可以除邊境之害,欲絕和親之約,御史大夫韓安國以為兵不可動。

 

孝武皇帝召群臣而問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今單于逆命加慢,侵盜無已,邊境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以攻匈奴,如何?」

 

大行臣恢再拜稽首曰:善。

 

陛下不言,臣固謁之。

 

臣聞全代之時,北未嘗不有彊胡之故,內連中國之兵也,然尚得養老長幼,樹種以時,倉廩常實,守禦之備具,匈奴不敢輕侵也。

 

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家,天子同任,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輓輸,以為之備,而匈奴侵盜不休者,無他,不痛之患也。

 

臣以為擊之便。

 

御史大夫臣安國稽首再拜曰:不然。

 

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而投鞍高於城者數所。

 

平城之危,七日不食,天下歎之。

 

及解圍反位,無忿怨之色,雖得天下,而不報平城之怨者,非以力不能也。

 

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之私怒,傷天下之公義,故遣嬌敬結為私親,至今為五世利。

 

孝文皇帝嘗一屯天下之精兵於常谿廣武,無尺寸之功。

 

天下黔首,約要之民,無不憂者,孝文皇帝悟兵之不可宿也,乃為和親之約,至今為後世利。

 

臣以為兩主之跡,足以為效,臣故曰勿擊便。」

 

18善謀下:大行曰:不然。

 

夫明於形者,分則不過於事;

 

察於動者,用則不失於利;

 

審於靜者,恬則免於患。

 

高帝被堅執銳,以除天下之害,蒙矢石,沾風雨,行幾十年,伏尸滿澤,積首若山,死者什七,存者什三,行者垂泣而倪於兵。

 

夫以天下末力,厭事之民,而蒙匈奴飽佚,其勢不便。

 

故結和親之約者,所以休天下之民。

 

高皇帝明於形而以分事,通於動靜之時。

 

蓋五帝不相同樂,三王不相襲禮者,非政相反也,各因世之宜也。

 

教與時變,備與敵化,守一而不易,不足以子民。

 

今匈奴縱意日久矣,侵盜無已,係虜人民,戍卒死傷,中國道路,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哀也。

 

臣故曰擊之便。

 

御史大夫曰:不然,臣聞之,利不什不易業,功不百不變常,是故古之人君,謀事必就聖,發政必擇語,重作事也。

 

自三代之盛,遠方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非強不能服也,以為遠方絕域,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

 

且匈奴者,輕疾悍前之兵也,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也。

 

至不及圖,去不可追;

 

來若風雨,解若收電,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之業,以支匈奴常事,其勢不權。

 

臣故曰勿擊為便。

 

19善謀下:大行曰:不然。

 

夫神蛟濟於淵,而鳳鳥乘於風,聖人因於時。

 

昔者,秦繆公都雍郊,地方三百里,知時之變,攻取西戎,辟地千里,并國十二,隴西北地是也。

 

其後蒙恬為秦侵胡,以河為境,累石為城,積木為寨,匈奴不敢飲馬北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

 

夫匈奴可以力服也,不可以仁畜也。

 

今以中國之大,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如以千石之弩,射帻潰疽,必不留行矣。

 

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

 

臣故曰擊之便。

 

御史大夫曰:不然。

 

臣聞善戰者,以飽待飢,安行定舍,以待其勞,整治施德,以待其亂,接兵奮眾,深入伐國墮城,故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

 

夫衝風之衰也,不能起毛羽;

 

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

 

盛之有衰也,猶朝之必暮也,今卷甲而輕舉,深入而長驅,難以為功。

 

夫橫行則中絕,從行則迫脅;

 

徐則後利,疾則糧乏,不至千里,人馬絕飢,勞以遇敵,正遺人獲也。

 

意者有他詭妙,可以擒之,則臣不知,不然未見深入之利也。

臣故曰勿擊之便。

 

20善謀下:大行曰:不然。

 

夫草木之中霜霧,不可以風過;

 

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遯也;

 

通方之人,不可以文亂。

 

今臣言擊之者,故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伏輕卒銳士以待之,險鞍險阻以備之。

 

吾勢以成,或當其左,或當其右;

 

或當其前,或當其後,單于可擒,百必全取。

 

臣以為擊之便。

 

於是遂從大行之言。

 

孝武皇帝自將師伏兵於馬邑,誘致單于。

 

單于既入塞,道覺之,奔走而去。

 

其後交兵接刃,結怨連禍,相攻擊十年,兵凋民勞,百姓空虛,道殣相望,槥車相屬,寇盜滿山,天下搖動。

 

孝武皇帝後悔之。

 

御史大夫桑弘羊請佃輪台。

 

詔卻曰:「當今之務,務在禁苛暴,止擅賦。今乃遠西佃,非能以慰民也。朕不忍聞。」

 

封丞相號曰富民侯,遂不復言兵事。

 

國家以寧,繼嗣以定,從韓安國之本謀也。

 

21善謀下:孝武皇帝時,中大夫主父偃為策曰:古者諸侯地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也。

 

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易為淫亂;

 

急則阻其強而合從,謀以逆京師,今以法割之,即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

 

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顧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封其國,而稍自消弱矣。

 

於是上從其計,因關馬及弩不得出,絕游說之路,重附益諸侯之法,急詿誤其君之罪,諸侯王遂以弱,而合從之事絕矣,主父偃之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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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3-16 14:39:49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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