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角落 補校生小東的故事】
更新日期:2010/10/01 00:17 立報犇報聯播
文/孟孟(高中教師)
【編按】台灣的技職體系,除了日校正規學制之外,補習及進修學校(補校)也是另一管道。
目前補校學生,有較高比例來自瀕臨中輟之高風險單親家庭、原住民、隔代教養、父母期待不高等經濟及文化弱勢之家庭,且約計42%的家戶所得低於60萬元,顯見補校學生多為經濟弱勢學生。
完成學業對補校學生來說是不容易的,有許多孩子在開學一個月後即放棄就學。
補校學生與一般高職學生相比,他們的學習問題及生涯輔導、生涯發展仍是較容易被忽略的一群。
本文是一位任教於補校的教師親身的經歷,他任教的班級有超過1/2的學生來自於單親家庭或為隔代教養。
由於他們的家長或是監護人大都無力負擔孩子升學,以至於他們必須半工半讀以支付學費或分擔家計。
因此,多數補校生較早進入職場,不論言行舉止或是處事態度社會化的情況都較同齡孩子顯著。
在部分日校學生眼中,這群白天工作晚上就學的進修部學生,簡直就是牛鬼蛇神般不可親近的謎樣人物。
只不過,有誰真正了解他們每個人背後的故事?
令人擔憂的是,家庭功能大多不健全的他們,為了獲得同儕支持,若稍不慎即可能染上不良習氣,若不加以關注了解,最後仍是要由這個社會承擔後果。
今天她告訴我,小東進了精神病院。
他不停地戳自己的臉頰及手臂,各式樣的尖銳物品,除了刀之外,那太過直接了斷,不是懦弱的他可以承受。
相對的,隨手可得的原子筆,多了些緩衝,也彷彿能將那無法釐清的不滿情緒,透過筆尖深埋到忠厚老實的外表下。
將說不完的苦都刺進心坎底。
他選擇不說,避免再有任何回應。
「前兩天法院的判決出來,他敗訴了。」
小東畢業班導師語氣平穩,卻藏不住憤怒和無奈,「事實上,小東媽媽也進去了,我說過,他們倆個的相處模式簡直是互相把對方逼瘋!」
法院的裁決
這場官司打了好幾年,終究有了個結果。
將人定罪的工作總是艱難、不討喜的。
紛擾過多的社會裡,鄉愿的人也就應聲而起。
許多事情並沒有那麼複雜,好比這悲劇緣起於一件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堅守,誠實為上的道理?
青春的痕跡小東在他的班上並不醒目,學校裡多的是各態樣的問題學生,單親或是隔代教養的孩子超過半數,相較於上課搗亂的孩子,會幫忙任課教師收發器材的小東更顯乖巧,讓人放心。
發現事有蹊蹺的是,教官。
「你……臉上不是痘疤吧?」自此牽引出這個貌似平凡學生的不平常遭遇。
當時小東就讀國中,班上有位同學的錢包弄丟了,想當然耳,老師負責任地開始地毯式的盤問及搜尋,傻愣的小東糊裡糊塗地成為代罪羔羊。
殺雞儆猴,班導師要求小東站在講台上,脫光了制服,剩條內褲,眾目睽睽下,挨了棍。
儘管,後來發現是某家長會成員的兒子當了扒子,為不使真相曝光,該件巧取豪奪的偷竊案也就不了了之。
小東由此轉為封閉。
他的母親決定提告,實則受不了打擊。
獨立撫養兩個兒子的她,失婚之後的精神狀況原已不太穩定,無力再承擔任何苛責。
她不能原諒人的矯情和勢利,同時不能理解自己為何如此命苦,相依為命的母子倆到校抗議也無濟於事。
她能依靠誰?
於是,將不滿的情緒轉嫁到唯一比她更為弱勢的對象身上,也就是她的兒子,小東,讓他們母子倆受到一切不公平待遇的罪魁禍首。
「老師,妳知道嗎?我現在浴室,滿手都是血,我不想活了……。」小東媽媽講完這句話,就掛了電話。
自從發現兒子高職班導師是個願意傾聽的人,好比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猶如風中殘燭獲得了僻護。一旦和小東吵翻或是想不開,她就會立馬打電話給這位年輕的女老師。
第一次接到小東媽媽自殺前的來電,經驗不足的女老師急得快哭了,連忙報警並協同教官趕去。
一年來,小東媽媽自殺念頭燃起無數次,兩次自殺獲救。
有時候並非真正想死,而是藉由這種激烈的方式來吸引他人注意。
官司進度緩慢,小東從高一開始跑法院,直到高三,誤會小東的國中老師仍舊沒有達成和解的意願。
憂鬱症纏身,想死卻不能死,「如果死了,那小東怎麼辦?」
眼看作為長子的小東太像她,這位長年眉頭深鎖的女人真希望能有個強硬的肩膀跳出來,扛起她頭頂上快坍下來的天。
若不能從司法的角度獲得公平正義的判決,那麼小東當著全班同學面前,脫褲子挨揍的陰影就更加揮之不去。
「我媽每天都一直唸……。」小東大多時候的表現其實就和同年齡的孩子一樣,青春期的叛逆,偶爾抱怨一下家人管教太細瑣太嚴苛,「欸,老師,算命的說,我適合和大我6歲的人交往,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同年齡的我實在是不喜歡。所以,我想我以後結婚的對象應該是比我大吧,不過那也都是畢業之後的事情……。」
面對媽媽時不時地以自殺威脅,一個年僅18歲的孩子,連自己的情緒都還在起伏不定的狂暴階段,又該如何排解媽媽的情緒?他心思不在課業上,試圖做個大人,賺錢養家。然而,每當壓力一來,自國中事情發生之後所養成的習慣就無法抑制地出現,像是一種刻板行為,躲在房裡,拿原子筆反覆地戳傷自己,臉頰、手臂、大腿……。
同時,希冀官司能盡快落幕,還他個清白。
他臉上青春的痕跡並非僅是荷爾蒙過剩的表徵,而是自我厭惡的積累和不堪回憶的再現。
謝師宴上,小東和其他同學一齊舉杯慶祝畢業,並感謝老師們的教導。
我們都以為他未來的日子會更海闊天空,接著,上大學,接著,找工作。
官司敗訴那天,小東回到家,便陷入一種瘋狂,他不再開口講話,不再回應誰,只反覆著那令人不安驚愕的動作,停不下來,就像那童話中穿上紅舞鞋受詛咒的女孩,非得跳到精疲力竭死去才善罷甘休。
隨即,被送往醫院。
回想和他相處短短一年的日子,發現有很多事情如果不寫下來,就會被遺忘。
滯留不前的根本問題在哪?
難道安逸的生活過了太久就會被馴養,成為一個明明衣食無虞仍舊不停討論食衣住行的人?
這件悲劇的發生,並不會阻止地球轉動,太陽依舊升起,但我們能夠想點辦法來預防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
只是,不放棄每個孩子,該要如何重新開始?
始終鼓不起勇氣去探望小東,精神病院?
仍舊不敢相信。
那個憨厚的傻小子。
引用: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101001/131/2e334.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