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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我本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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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 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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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1:48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 祭文十八首


【祭寶月大師宗兄文】

 

維紹聖二年歲次乙亥,十月癸亥朔十一日癸酉,降授左朝議大夫、試少府監分司南京、護軍蘇轍,因僧法舟西歸,以香茶果蔬之奠,致祭於故寶月大師宗兄之塔。

 

轍方志學,従先君子東游故都,覽觀藥市,解鞅精舍,時始見兄。

 

頎然如鵠,介而善鳴。

 

宗黨之故,情若舊識。

 

屈信臂項,閱歲四十。

 

性直且剛,纖惡不容。

 

與人盡言,口如病風。

 

惟我兄弟,不見瑕玼。

 

行有利病,勢有隆汙。

 

始終一意,不為薄厚。

 

交遊之間,蓋未始有。

 

昔我之東,師則有言:遊宦如寄,非可久安。

 

意適忘歸,憂患所由。

 

亟還于鄉,泉石可求。

 

我志師言,未返而顛。

 

師亦不待,與化俱遷。

 

遣舟與榮,萬里來訃。

 

開紙失聲,悔恨無所。

 

彈指西望,卯塔既成。

 

臨絕之言,求我以銘。

 

自我竄逐,憂病相襲。

 

緝綴清風,得一忘十。

 

追懷曩好,徒有此心。

 

心則不忘,而病未能。

 

收淚語舟,歸酌流水。

 

一生一死,誠則無已。

 

嗚呼!

 

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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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2:08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 祭文十八首


【祭逍遙聰長老文】

 

紹聖三年九月二十九日,降授左朝議大夫、試少府監分司南京、護軍蘇轍,謹以香茶果蔬之奠,告于故逍遙長老聰公。

 

我生多故,再謫於筠。

 

萬里故鄉,孰為故人。

 

師自吾蜀,為筠導師。

 

坦然無心,言直氣夷。

 

顧我如故,彌久而堅。

 

逮茲再來,為我出山。

 

逍遙無師,眾顧師往。

 

師念我獨,為眾所強。

 

入山幾何,自春徂秋。

 

一病不治,蟬蛻莫留。

 

此心超然,去住不疑。

 

筠人懷思,涕泣嗟咨。

 

山中來告,卯塔將成。

 

一奠之哀,斯未忘情。

 

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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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2:49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汝州龍興寺修吳畫殿記】

 

予先君宮師平生好畫,家居甚貧,而購畫常若不及。

 

予兄子瞻少而知畫,不學而得用筆之理。

 

轍少聞其餘,雖不能深造之,亦庶幾焉。

 

凡今世自隋晉以上,畫之存者無一二矣;

 

自唐以來,乃時有見者。

 

世之志於畫者,不以此為師,則非畫也。

 

予昔游成都,唐人遺跡遍於老佛之居。

 

先蜀之老有能評之者曰:畫格有四,曰能、妙、神、逸。

 

蓋能不及妙,妙不及神,神不及逸。

 

稱神者二人,曰范瓊、趙公祐,而稱逸者一人,孫遇而已。

 

范、趙之工,方圜不以規矩,雄傑偉麗,見者皆知愛之。

 

而孫氏縱橫放肆,出於法度之外,循法者不逮其精,有従心不逾矩之妙。

 

於眉之福海精舍,為行道天王,其記曰:集潤州高座寺張僧繇。

 

予每觀之,輒歎曰:古之畫者必至於此,然後為極歟!

 

其後東遊至岐下,始見吳道子畫,乃驚曰:信矣,畫必以此為極也。

 

蓋道子之跡,比范、趙為奇,而比孫遇為正,其稱畫聖,抑以此耶?

 

紹聖元年四月,予以罪謫守汝陽,間與通守李君純繹游龍興寺,觀華嚴小殿,其東西夾皆道子所畫,東為維摩、文殊,西為佛成道,比岐下所見,筆跡尤放。

 

然屋瓦弊漏,塗棧缺弛,幾侵於風雨。

 

蓋事之精不可傳者,常存乎其人,人亡而跡存,達者猶有以知之。

 

故道子得之隋晉之余,而范、趙得之道子之後。

 

使其跡亡,雖有達者,尚誰發之?

 

時有僧惠真方葺寺大殿,乃喻使先治此,予與李君亦少助焉。

 

不逾月,堅完如新。

 

于殿危之中得記曰:治平丙午蘇氏惟政所葺。

 

眾異之曰:前後葺此皆蘇氏,豈偶然也哉!

 

惠真治石請記。

 

五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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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3:10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汝州楊文公詩石記】

 

祥符六年,楊公大年以翰林學士請急還陽翟省親疾,繼稱病求解官。

 

章聖皇帝以其才高名重,排群議,貸不加罪。

 

逾年以秘書監知汝州。

 

公至汝,常稱病,以事付僚吏,以文墨自虞,得詩百餘篇。

 

既還朝,汝人刻之于石。

 

皇祐中,郡守王君為建思賢亭於北園之東偏。

 

紹聖元年四月,予自門下侍郎得罪出守茲土。

 

時亭弊已甚,詩石散落,亡者過半,取公汝陽編詩而刻之,乃增廣思賢,龕石於左右壁。

 

嗚呼!

 

公以文學鑒裁,獨步咸平、祥符間,事業比唐燕、許無愧,所與交皆賢公相,一時名士多出其門。

 

然方其時,則已有流落之歎。

 

既沒十有五年,聲名猶籍籍于士大夫,而思賢廢於隸舍馬廄之後,詩石散于高臺華屋之下矣。

 

凡假外物以為榮觀,蓋不足恃,而公之清風雅量,固自不隨世磨滅耶!

 

然予獨拳拳未忍其委於荒榛野草而複完之,抑非陋歟?

 

抑非陋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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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3:34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李簡夫少卿詩集引】

 

熙甯初,予従張公安道以弦誦教陳之士大夫。

 

方是時,朝廷以徭役、溝洫事責成郡邑,陳雖號少事,而官吏奔走,以不及為憂。

 

予獨以詩書諷議竊祿其間,雖幸得脫于簡書,而出無所與游,蓋亦無以為樂也。

 

時太常少鄉李君簡夫歸老於家,出入於鄉黨者十有五年矣,間而往従之。

 

其居處被服,約而不陋,豐而不餘。

 

聽其言,未嘗及世俗;

 

徐誦其所為詩,曠然閑放,往往脫略繩墨,有遺我忘物之思。

 

問其所與游,多慶曆名卿,而元獻晏公深知之。

 

求其平生之志,則曰:樂天,吾師也。

 

吾慕其為人,而學其詩,患莫能及耳。

 

予退而質其裏人,曰:君少好學,詳於吏道,蓋嘗使諸部矣。

 

未老而得疾,不至於廢而棄其官。

 

其家蕭然,饘粥之不給,而君居之泰然。

 

其子君武,始棄官以謀養,噶裏閭,不避勞辱,未幾而家以足聞。

 

陳人喜種花,比於洛陽。

 

每歲春夏,遊者相屬彌月。

 

君攜壺命侶,無一日不在其間,口未嘗問家事。

 

晚歲,其詩尤高,信乎其似樂天也。

 

予時方以遊宦為累,以謂士雖不遇,如樂天,入為従官,以諫爭顯,出為牧守,以循良稱,歸老泉石,憂患不及其身,而文詞足以名後世,可以老死無憾矣。

 

君仕雖不逮樂天,而始終類焉,夫又將何求?

 

蓋予未去陳而君亡。

 

其後十有七年,元祐辛未,予以幸遇與聞國政,祿浮於昔人,而令名不聞。

 

老將至矣,而國恩未報,未敢言去。

 

蓋嘗恐茲心之不従也。

 

君之孫宣德郎公輔以君詩集來告,願得予文以冠其首。

 

予素高君之行,嘉其止足,而懼不能蹈也,故具道疇昔之意以授之。

 

凡君詩古律若干篇,分為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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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3:58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王子立秀才文集引】

 

昔予既壯,有二婿,曰文務光、王適。

 

務光俊而剛,適秀而和。

 

予方従事南都,二子従予學為文,皆長於《詩》《騷》。

 

然務光之文,悲哀摧咽,有江文通、孟東野感物傷己之思。

 

予每非之曰:子有父母昆弟之樂,何苦為此!

 

務光終不能改也。

 

既而喪其親,終喪五年而終。

 

予哭之慟曰:悲夫!

 

彼其文固有以兆之乎?

 

始予自南都謫居江南,凡六年而歸,適未嘗一日不従也。

 

既與予同憂患,至於涵泳圖史,馳騖浮圖、老子之說,亦未嘗不同之。

 

故其聞道益深,為文益高,而予觀之亦益久。

 

蓋其兄弟妻子,嚴而有恩,和而有禮,未嘗有過。

 

故予嘗曰:子非獨予親戚,亦朋友也。

 

元祐四年秋,予奉詔使契丹。

 

九月,君以女弟將適人,將鬻濟南之田以遣之,告予為一月之行。

 

明年春,還自契丹,及境而君書不至,予固疑之。

 

及家問之,曰:噫嘻!

 

君未至濟南,病沒于奉高。

 

予哭之失聲。

 

君大父諱鬷,慶曆中樞密使,以厚重氣節稱;

 

考諱正路,尚書比部郎中,樂易好施,得名于士大夫。

 

而君以孝友文章居其後,謂當久遠,而中道夭,理有不當然者。

 

況予老矣,而並失此二人,能無悲乎?

 

君之沒,女初未能言,而子裔未生。

 

君弟遹,昔與君客徐,始識予兄子瞻。

 

子瞻皆賢之。

 

意王氏之遺懿,其卒在遹乎?

 

遹裒君之文得詩若干、賦若干、雜文若干、分為若干卷以示予。

 

予讀之流涕,為此文冠之,庶幾俟裔能立以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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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4:23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

 

東坡先生謫居儋耳,置家羅浮之下,獨與幼子過負擔渡海。

 

葺茅竹而居之,日啗蒣芋,而華屋玉食之念不存於胸中。

 

平生無所嗜好,以圖史為園囿,文章為鼓吹,至此亦皆罷去。

 

獨喜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

 

是時,轍亦遷海康,書來告曰:古之詩人有擬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

 

追和古人,則始於東坡。

 

吾于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

 

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臒而實腴。

 

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

 

吾前後和其詩凡百數十篇,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

 

今將集而並錄之,以遺後之君子。

 

子為我志之。

 

然吾於淵明,豈獨好其詩也哉?

 

如其為人,實有感焉。

 

淵明臨終,疏告儼等:‘吾少而窮苦,每以家貧,東西遊走。

 

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黽勉辭世,使汝等幼而饑寒。

 

淵明此語,蓋實錄也。

 

吾今真有此病而不蚤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也。

 

嗟夫!

 

淵明不肯為五斗米一束帶見鄉里小人,而子瞻出仕三十餘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於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於淵明,其誰肯信之?

 

雖然,子瞻之仕,其出入進退,猶可考也。

 

後之君子其必有以處之矣。

 

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

 

區區之跡,蓋未足以論士也。

 

轍少而無師,子瞻既冠而學成,先君命轍師焉。

 

子瞻嘗稱轍詩有古人之風,自以為不若也。

 

然自其斥居東坡,其學日進,沛然如川之方至。

 

其詩比杜子美、李太白為有餘,遂與淵明比。

 

轍雖馳驟従之,常出其後,其和淵明,轍繼之者,亦一二焉。

 

紹聖四年十二月一十九日海康城南東齋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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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44:50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六孫名字說】

 

予三子:伯曰遲,仲曰適,叔曰遜,各一子耳。

 

予年六十有五,而三人各複二子,於是予始六孫。

 

昔予兄子瞻命其諸孫皆以竹名,故名遲之子長曰簡,幼曰策。

 

《易》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

 

易則易知,簡則易従。

 

易知則有親,易従則有功。

 

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

 

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

 

故簡之字曰業。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

 

《易》之始未有策也,文王演而重之,然後策可見。

 

故策之字曰演。

 

適之子長曰籀,幼曰範。

 

書起於篆,而究於隸。

 

史籀始篆,篆隸皆成於滋也。

 

故籀之字曰滋。

 

範,法也。

 

王良與嬖奚乘,不獲一禽,曰:我為之範,馳驅終日不獲一。

 

為之詭遇,一朝而獲十。

 

我不貫與小人乘,請辭。

 

故範之字曰禦。

 

遜之子長曰筠,幼曰築。

 

始予得罪於朝,而放於筠,遜従而筠生。

 

傳曰:禮之于人,如松柏之有心也,如竹箭之有筠也。

 

皆其堅者也。

 

故筠之字曰堅。

 

孔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

 

譬如平地,雖複一簣,進,吾往也。

 

為山者必築,前無所見,則未成一簣而止;

 

苟有見矣,則雖複一簣而進。

 

進而不止,雖山可成也。

 

故築之字曰進。

 

予蓋老矣,而三子方壯,將複有子,而予不及見乎則已矣,如猶及見焉,則又將名之,俟其長而示之,使知名之之意焉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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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書孫朴學士手寫華嚴經後】

 

開府孫公,曆仕四朝,與聞國政者再,經涉夷險,而不改其度,世皆知貴之矣。

 

至其中心純白,表裏如一,平生無負於物,則世之人未必盡知之。

 

公之守真定也,聞其覺山僧惠實說法,惻然有契於心,遂以為善知識。

 

複受詔祈雨,此山能出其靈蛇以救枯槁。

 

此僧此蛇,豈其用意專精,獨有以識公誠心歟?

 

公亦嘗為請於朝,得間歲度僧,又為實立碑於塔,終身眷眷,若有遇於此。

 

公子元忠,複手書此經,藏之山中,以成公遺意,如佛所說因緣,不為妄語,則予兄子瞻所記,可信不疑矣。

 

元祐八年十二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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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書楞嚴經後】

 

予自十年來,於佛法中漸有所悟,經歷憂患,皆世所稀有,而真心不亂,每得安樂。

 

崇甯癸未,自許遷蔡,杜門幽坐,取《楞嚴經》翻複熟讀,乃知諸佛涅槃正路,従六根入。

 

每趺坐燕安,覺外塵引起六根,根若隨去,即墮在死道中。

 

根若不隨,返流全一,中中流入,即是涅槃真際。

 

觀照既久,如淨琉璃,內含寶月,稽首十方三世一切佛菩薩羅漢僧,慈悲哀湣,惠我無生法忍,無漏勝果,誓願心心護持,勿令退失。

 

三月二十五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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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書金剛經後二首】

 

予讀《楞嚴》,知六根源出於一,外緣六塵,流而為六,隨物淪逝,不能自返。

 

如來憐湣眾生,為設方便,使知出門即是歸路,故於此經指涅槃門。

 

初無隱蔽,若眾生能洗心行法,使塵不相緣,根無所偶,返流全一,六用不行,晝夜中中流入,與如來法流水接,則自其肉身便可成佛。

 

如來猶恐眾生於六根中未知所従,乃使二十五弟子各說所證。

 

而觀世音以聞、思、修為圓通第一,其言曰:初于聞中,入流無所。

 

所入既寂,動靜二相。

 

了然不生,如是漸增。

 

聞所聞盡,盡聞不住。

 

覺所覺空,空覺極圓。

 

空所空滅,生滅既滅。

 

寂滅見前,若能如是。

 

圓拔一根,則諸根皆脫。

 

於一彈指頃,遍曆三空,即與諸佛無異矣。

 

既又讀《金剛經》,說四果人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角法,是名須陀洹。

 

乃廢經而歎曰:須陀洹所證,則觀世音所謂‘初于聞中,入流無所者耶?

 

入流非有法也,唯不入六塵,安然常住,斯入流矣。

 

至於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

 

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

 

蓋往則入塵,來則返本。

 

斯陀含雖能來矣,而未能無往。

 

阿那含非徒不往,而亦無來。

 

至阿羅漢則往來意盡,無法可得。

 

然則所謂四果者,其實一法也。

 

但曆三空,有淺深之異耳。

 

予觀二經之言,本若符契,而世或不喻,故明言之。

 

 ○其二經言:如來有五眼:所矚牆宇,遠覽山河,肉眼也;

 

隨其福德,見有遠近,天眼也;

 

知物皆妄,坐而轉物,慧眼也;

 

入萬法,遍法界,法眼也。

 

以慧眼轉物,以法眼遍物,佛眼也。

 

謂如來有慧眼、法眼、佛眼可也,何肉眼、天眼之有?

 

曰如來為眾生,故入諸趣,在人則同其肉眼,在天則同其天眼。

 

如聲聞人住無為法而畏生死,則亦有慧眼而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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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書白樂天集後二首】

 

元符二年夏六月,予自海康再謫龍川,冒大暑,水陸行數千里,至羅浮。

 

水益小,舟益庳,惕然有瘴暍之慮。

 

乃留家於山下,獨與幼子遠葛衫布被乘葉舟,秋八月而至。

 

既至,廬於城東聖壽僧舍,閉門索然,無以終日。

 

欲借書于居人,而民家無畜書者。

 

獨西鄰黃氏世為儒,粗有簡冊,乃得樂天文集閱之。

 

樂天少年知讀佛書,習禪定,既涉世履憂患,胸中了然,照諸幻之空也。

 

故其還朝為従官,小不合,即舍去,分司東洛,優遊終老。

 

蓋唐世士大夫,達者如樂天寡矣。

 

予方流轉風浪,未知所止息,觀其遺文,中甚愧之。

 

然樂天處世,不幸在牛李黨中,觀其平生,端而不倚,非有所附麗者也。

 

蓋勢有所至,而不能已耳。

 

會昌之初,李文饒用事,樂天適已七十,遂求致仕,不一二年而沒。

 

嗟夫!

 

文饒尚不能置一樂天于分司中耶?

 

然樂天每閑冷衰病,發於詠歎,輒以公卿投荒、僇死不獲其終者自解。

 

予亦鄙之。

 

至其聞文饒謫朱崖三絕句,刻核尤甚。

 

樂天雖陋,蓋不至此也。

 

且樂天死於會昌之初,而文饒之竄在會昌末年,此決非樂天之詩。

 

豈樂天之徒淺陋不學者附益之耶?

 

樂天之賢,當為辨之。

 

○其二《圓覺經》雲:動念息念,皆歸迷悶。

 

世間諸修行人,不墮動念中,即墮息念中矣。

 

欲兩不墮,必先辨真妄,使真不滅,則妄不起。

 

妄不起,而六根之源湛如止水,則未嘗息念而念自靜矣;

 

如此乃為真定。

 

真定既立,則真惠自生。

 

定惠圓滿,而眾善自至,此諸佛心要也。

 

《金剛經》雲: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既不住六塵,亦不住靜六塵。

 

日夜遊於六根,而兩不相染。

 

此樂天所謂六根之源湛如止水也。

 

六祖嘗告大弟子:假使坐而不動,除得妄起心。

 

法同無情,即能障道。

 

道須流通,何以卻住心?

 

心不住即流通,住即被縛。

 

故五祖告牛頭亦雲:妄念既不起,真心任遍知。

 

皆所謂應無住而生其心者也。

 

佛祖舊說,符合如此。

 

而樂天八漸偈,亦似見此事。

 

故書其後,寄子瞻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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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50:05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一 雜文十三首


【書鮮于子駿父母贈告後】

 

中山鮮於子駿,世居閬中,昔伯父文甫郎中通守是邦,子駿方弱冠,以進士見。

 

伯父稱之曰:君異日學為名儒,仕為循吏。

 

遂以鄉舉送之。

 

其後子駿宦學日以有聲。

 

予侍親京師,始従之遊。

 

已而予在應天幕府,子駿以部使者攝府事,朝夕相従也。

 

元祐初,予為中書舍人,子駿為諫議大夫,出入東西省,無日不見。

 

是時司馬君實、呂晦叔、范堯夫皆在朝廷,與子駿有平生之舊,方將大用之,而子駿已病矣。

 

是歲,明堂赦書,贈其先人金紫光祿大夫、先妣安德郡太夫人。

 

予適當制,實為之詞。

 

未幾,子駿以疾不起,歸葬陽翟。

 

後十年,士大夫遭南遷之禍凡七年。

 

予自龍川歸潁川。

 

子駿之子綽來見,涕泗言曰:伯兄頡、季弟焯不幸亡矣,惟群綽在,公與先君有文字之好,願錄舊詞,將刻之石,以慰諸孤思慕不已之意。

 

予亦流落南荒,不自意全得至於此,撫念存沒,流涕而従其請。

 

建中靖國元年三月十七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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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53:53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二 墓誌銘一首


【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

 

予兄子瞻,謫居海南。

 

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內,澤及鳥獸。

 

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歸。

 

明年,舟至淮、浙。

 

秋七月,被病,卒於毗陵。

 

吳越之民,相與哭於市,其君子相吊于家,訃聞四方,無賢愚皆咨嗟出涕。

 

太學之士數百人,相率飯僧慧林佛舍。

 

嗚呼!

 

斯文墜矣,後生安所複仰?

 

公始病,以書屬轍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為我銘。

 

轍執書哭曰:小子忍銘吾兄!

 

公諱軾,姓蘇,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

 

曾大父諱杲,贈太子太保。

 

妣宋氏,追封昌國太夫人。

 

大父諱序,贈太子太傅。

 

妣史氏,追封嘉國太夫人。

 

考諱洵,贈太子太師。

 

妣程氏,追封成國太夫人。

 

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學四方。

 

太夫人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

 

太夫人嘗讀《東漢史》至《範滂傳》,慨然太息。

 

公侍側曰:軾若為滂,夫人亦許之否乎?

 

太夫人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耶?

 

公亦奮厲,有當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

 

比冠,學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

 

嘉祐二年,歐陽文忠公考試禮部進士,疾時文之詭異,思有以救之。

 

梅聖俞時與其事,得公《論刑賞》,以示文忠。

 

文忠驚喜,以為異人,欲以冠多士。

 

疑曾子固所為,子固,文忠門下士也,乃置公第二。

 

複以《春秋》對義,居第一,殿試中乙科。

 

以書謝諸公。

 

文忠見之,以書語聖俞曰:老夫當避此人,放出一頭地。

 

士聞者始嘩不厭,久乃信服。

 

丁太夫人憂,終喪。

 

五年,授河南福昌主簿。

 

文忠以直言薦之秘閣。

 

試六論,舊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

 

公始具草,文義粲然,時以為難。

 

比答制策,複入三等。

 

除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

 

長吏意公文人,不以吏事責之。

 

公盡心其職,老吏畏服。

 

關中自元昊叛命,人貧役重,岐下歲以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經底柱之險,衙前以破產者相繼也。

 

公遍問老校,曰:木筏之害本不至此,若河、渭未漲,操筏者以時進止,可無重費也。

 

患其乘河、渭之暴,多方害之耳。

 

公即修衙規,使衙前得自擇水工,筏行無虞。

 

乃言於府,使得系籍。

 

自是衙前之害減半。

 

治平二年,罷還,判登聞鼓院。

 

英宗在藩聞公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

 

宰相限以近例,欲召試秘閣。

 

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試,如蘇軾有不能耶?

 

宰相猶不可。

 

及試二論,皆入三等,得直史館。

 

丁先君憂,服除。

 

時熙寧二年也,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

 

公與介甫議論素異,既還朝,置之官告院。

 

四年,介甫欲變更科舉,上疑焉,使兩制三館議之。

 

公議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蘇軾議,意釋然矣。

 

即日召見,問:何以助朕?

 

公辭避久之,乃曰:臣竊意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

 

願陛下安靜以待物之來,然後應之。

 

上竦然聽受,曰:卿三言,朕當詳思之。

 

介甫之黨皆不悅,命攝開封推官,意以多事困之。

 

公決斷精敏,聲問益遠。

 

會上元,有旨市浙燈,公密疏舊例無有,不宜以玩好示人,即有旨罷。

 

殿前初策進士,舉子希合,爭言祖宗法制非是,公為考官,退擬答以進,深中其病。

 

自是論事愈力,介甫愈恨。

 

禦史知雜事者為誣奏公過失,窮治無所得。

 

公未嘗以一言自辨,乞外任避之,通判杭州。

 

是時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鹽法,公于其間,常因法以便民,民賴以少安。

 

高麗入貢使者淩蔑州郡,押伴使臣皆本路管庫,乘勢驕橫,至與鈐轄亢禮。

 

公使人謂之曰:遠夷慕化而來,理必恭順。

 

今乃爾暴恣,非汝導之,不至是也。

 

不悛,當奏之。

 

押伴者懼,為之小戢。

 

使者發幣于官吏,書稱甲子,公卻之曰:高麗於本朝稱臣,而不稟正朔,吾安敢受!

 

使者亟易書,稱熙寧,然後受之,時以為得體。

 

吏民畏愛,及罷去,猶謂之學士,而不言姓。

 

自杭徙知密州,時方行手實法,使民自疏財產以定戶等,又使人得告其不實。

 

司農寺又下諸路,不時施行者以違制論。

 

公謂提舉常平官曰:違制之坐,若自朝廷,誰敢不従?

 

今出於司農,是擅造律也,若何?

 

使者驚曰:公姑徐之。

 

未幾,朝廷亦知手實之害,罷之。

 

密人私以為幸。

 

郡嘗有盜竊發而未獲,安撫轉運司憂之,遣一二班使臣領悍卒數十人,入境捕之。

 

卒兇暴恣行,以禁物誣民,入其家爭鬥至殺人,畏罪驚散,欲為亂。

 

民訴之,公投其書不視,曰:必不至此。

 

潰卒聞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

 

自密徙徐。

 

是時河決曹村,泛於梁山泊,溢于南清河。

 

城南兩山環繞,呂梁、百步扼之,匯於城下,漲不時泄。

 

城將敗,富民爭出避水。

 

公曰:富民若出,民心動搖,吾誰與守?

 

吾在是,水決不能敗城。

 

驅使複入。

 

公履屨杖策,親入武衛營,呼其卒長,謂之曰:河將害城,事急矣,雖禁軍宜為我盡力。

 

卒長呼曰:太守猶不避塗潦,吾儕小人,效命之秋也。

 

執梃入火伍中,率其徒短衣徒跣持畚鍤以出,築東南長堤,首起戲馬台,尾屬於城。

 

堤成,水至堤下,害不及城,民心乃安。

 

然雨日夜不止,河勢益暴,城不沉者三板。

 

公廬於城上,過家不入,使官吏分堵而守,卒完城以聞。

 

複請調來歲夫增築故城,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

 

朝廷従之。

 

訖事,詔褒之,徐人至今思焉。

 

徙知湖州,以表謝上。

 

言事者摘其語以為謗,遣官逮赴禦史獄。

 

初,公既補外,見事有不便於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視也,緣詩人之義,托事以諷,庶幾有補于國。

 

言者従而媒蘖之。

 

上初薄其過,而浸潤不止,是以不得已従其請。

 

既付獄,吏必欲置之死,鍛煉久之不決。

 

上終憐之,促具獄,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

 

公幅巾芒屩,與田父野老相従溪穀之間,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

 

五年,上有意複用,而言者沮之。

 

上手劄徙汝州,略曰:蘇軾黜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

 

未至,上書自言有饑寒之憂,有田在常,願得居之。

 

書朝入,夕報可。

 

士大夫知上之卒喜公也。

 

會晏駕,不果複用。

 

至常,以哲宗即位,複朝奉郎,知登州。

 

至登,召為禮部郎中。

 

公舊善門下侍郎司馬君實及知樞密院章子厚,二人冰炭不相入。

 

子厚每以謔侮困君實。

 

君實苦之,求助於公。

 

公見子厚曰:司馬君即時望甚重。

 

昔許靖以虛名無實見鄙於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譽,播流四海,若不加禮,必以賤賢為累。

 

先主納之,乃以靖為司徒。

 

許靖且不可慢,況君實乎?

 

子厚以為然,君實賴以少安。

 

既而,朝廷緣先帝意欲用公,除起居舍人。

 

公起於憂患,不欲驟履要地,力辭之,見宰相蔡持正自言。

 

持正曰:公徊翔久矣,朝中無出公右者。

 

公固辭。

 

持正曰:今日誰當在公前者?

 

公曰:昔林希同在館中,年且長。

 

持正曰:希固當先公耶?

 

卒不許。

 

然希亦由此繼補記注。

 

元祐元年,公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改賜銀緋。

 

二年,遷中書舍人。

 

時君實方議改免役為差役。

 

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編戶充役不習,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產,而狹鄉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

 

先帝知其然,故為免役,使民以戶高下出錢而無執役之苦。

 

行法者不循上意,於雇役實費之外,取錢過多,民遂以病。

 

若量出為入,毋多取於民,則足矣。

 

君實為人,忠信有餘而才智不足,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

 

方差官置局,公亦與其選,獨以實告,而君實始不悅矣。

 

嘗見之政事堂,條陳不可,君實忿然。

 

公曰: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公為諫官,爭之甚力,魏公不樂,公亦不顧。

 

軾昔聞公道其詳,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

 

君實笑而止。

 

公知言不用,乞補外,不許。

 

君實始怒,有逐公意矣,會其病卒,乃已。

 

時台諫官多君實之人,皆希合以求進,惡公以直形己,爭求公瑕疵。

 

既不可得,則因緣熙寧謗訕之說,以病公。

 

公自是不安於朝矣。

 

尋除翰林學士。

 

二年,複除侍讀。

 

每進讀至治亂盛衰、邪正得失之際,未嘗不反復開導,覬上有所覺悟。

 

上雖恭默不言,聞公所論說,輒首肯喜之。

 

三年,權知禮部貢舉。

 

會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不能言。

 

公寬其禁約,使得盡其技。

 

而巡鋪內臣伺其坐起,過為淩辱。

 

公以其傷動士心、虧損國體奏之。

 

有旨送內侍省撻而逐之,士皆悅服。

 

嘗侍上讀祖宗寶訓,因及時事,西曆言今賞罰不明,善惡無所勸沮,又黃河勢方西流,而強之使東;

 

夏人寇鎮戎,殺掠幾萬人,帥臣掩蔽不以聞,朝廷亦不問。

 

事每如此,恐浸成衰亂之漸。

 

當軸者恨之,公知不見容,乞外任。

 

四年,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時諫官言:前宰相蔡持正知安州,作詩借郝處俊事以譏刺時事。

 

大臣議逐之嶺南。

 

公密疏言:朝廷若薄確之罪,則于皇帝孝治為不足;

 

若深罪確,則于太皇太后仁政為小累。

 

謂宜皇帝降敕置獄逮治,而太皇太后內出手詔赦之,則仁孝兩得矣。

 

宣仁後心善公言,而不能用。

 

公出郊未發,遣內侍賜龍茶、銀合,用前執政恩例,所以慰勞甚厚。

 

及至杭,吏民習公舊政,不勞而治。

 

歲適大旱,饑疫並作,公請於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貴。

 

複得賜度僧牒百,易米以救饑者。

 

明年方春,即減價糶常平米,民遂免大旱之苦。

 

公又多作饘粥、藥劑,遣吏挾醫,分坊治病,活者甚眾。

 

公曰:杭,水陸之會,因疫病死,比他處常多。

 

乃裒羨緡得二千,復發私橐,得黃金五十兩,以作病坊,稍畜錢糧以待之,至於今不廢。

 

是秋複大雨,太湖泛溢害稼。

 

公度來歲必饑,複請於朝,乞免上供米半,又多乞度牒以糴常平米,並義倉所有,皆以備來歲出糶。

 

朝廷多従之。

 

由是吳越之民複免流散。

 

杭本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居民稀少。

 

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

 

及白居易複浚西湖,放水入運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頃。

 

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錢氏,歲輒開治,故湖水足用。

 

近歲廢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田,積二十五萬餘丈,而水無幾矣。

 

運河失湖水之利,則取給于江潮。

 

潮渾濁多淤,河行闤闠中,三年一淘,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幾廢。

 

公始至,浚茅山、鹽橋二河。

 

以茅山一河,專受江潮,以鹽橋一河,專受湖水,複造堰閘,以為湖水畜泄之限,然後潮不入市。

 

且以餘力複完六井,民稍獲其利矣。

 

公間至湖上,周視良久曰:今欲去葑田。

 

葑田如雲,將安所置之?

 

湖南北三十裏,環湖往來,終日不達,若取葑田積之湖中為長堤,以通南北,則葑田去,而行者便矣。

 

吳人種菱,春輒芟除,不遺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種菱,收其利,以備修湖,則湖當不復堙塞。

 

乃取救荒之餘,得錢糧以貫石數者萬。

 

複請於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

 

堤成,植芙蓉、楊柳其上,望之如圖畫,杭人名之蘇公堤。

 

杭僧有淨源者,舊居海濱,與舶客交通牟利。

 

舶至高麗,交譽之。

 

元豐末,其王子義天來朝,因往拜焉。

 

至是,源死,其徒竊持其畫像,附舶往告。

 

義天亦使其徒附舶來祭。

 

祭訖,乃言國母使以金塔二,祝皇帝、太皇太后壽。

 

公不納而奏之曰:高麗久不入貢,失賜予厚利,意欲來朝矣,未測朝廷所以待之薄厚,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壽之禮。

 

禮意鮮薄,蓋可見矣。

 

若受而不答,則遠夷或以怨怒;

 

因而厚賜之,正墮其計。

 

臣謂朝廷宜勿與知,而使州郡以理卻之。

 

然庸僧猾商,敢擅招誘外夷,邀求厚利,為國生事,其漸不可長,宜痛加懲創。

 

朝廷皆従之。

 

未幾,高麗貢使果至。

 

公按舊例,使之所至吳越七州,實費二萬四千餘緡。

 

而民間之費不在,乃令諸郡量事裁損。

 

比至,民獲交易之利,而無侵撓之害。

 

浙江潮自海門東來,勢如雷霆,百浮山峙于江中,與漁浦諸山犬牙相錯,洄洑激射,歲敗公私船不可勝計。

 

公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並山而東,鑿為運河,引浙江及溪谷諸水二十余裏以達于江。

 

又並山為岸,不能十裏,以達于龍山之大慈浦。

 

自浦北折抵小嶺,鑿嶺六十五丈以達于嶺東古河。

 

浚古河數裏以達于龍山運河,以避浮山之險。

 

人皆以為便。

 

奏聞,有惡公成功者,會公罷歸,使代者盡力排之,功以不成。

 

公複言:三吳之水,瀦為太湖。

 

太湖之水,溢為松江以入海。

 

海日兩潮,潮濁而江清,潮水嘗欲淤寒江路,而江水清駛,隨輒滌去,海口嘗通,則吳中少水患。

 

昔蘇州以東,公私船皆以篙行,無陸挽者。

 

自慶曆以來,松江大築挽路,建長橋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吳多水。

 

欲鑿挽路為千橋,以迅江勢。

 

亦不果用,人皆恨之。

 

公二十年間,再蒞此州,有德於其入,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作生祠以報。

 

六年,召入為翰林承旨,複侍邇英,當軸者不樂,風禦史攻公。

 

公之自汝移常也,授命于宋,會神考晏駕,哭于宋而南至揚州。

 

常人為公買田書至,公喜作詩,有聞好語之句。

 

言者妄謂公聞諱而喜,乞加深譴。

 

然詩刻石有時日,朝廷知言者之妄,皆逐之。

 

公懼,請外補,乃以龍圖閣學士守潁。

 

先是,開封諸縣多水患,吏不究本末,決其陂澤,注之惠民河,河不能勝,則陳亦多水。

 

至是,又將鑿鄧艾溝與潁河並,且鑿黃堆,注之於淮,議者多欲従之。

 

公適至,遣吏以水準准之。

 

淮之漲水高於新溝幾一丈,若鑿黃堆,淮水顧流浸州境,決不可為。

 

朝廷従之。

 

郡有宿賊尹遇等數人,群黨驚劫,殺變主及捕盜吏兵者非一。

 

朝廷以名捕不獲,被殺者噤不敢言。

 

公召汝陰尉李直方,謂之曰:君能擒此,當力言於朝,乞行優賞。

 

不獲,亦以不職奏免君矣。

 

直方退,緝知群盜所在,分命弓手往捕其黨,而躬往捕遇。

 

直方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別而行。

 

手戟刺而獲之。

 

然小不應格,推賞不及。

 

公為言於朝,請以年勞改朝散郎階,為直方賞。

 

朝廷不従。

 

其後吏部以公當遷,以符會公考。

 

公自謂已許直方,卒不報。

 

七年,徙揚州,發運司舊主東南漕法,聽操舟者私物貨,征商不得留難。

 

故操舟者富厚,以官舟為家,補其弊漏,而周船夫之乏困,故其所載率無虞而速達。

 

近歲不忍征商之小失,一切不許,故舟弊人困,多盜所載以濟饑寒,公私皆病。

 

公奏乞複故,朝廷従之。

 

未閱歲,以兵部尚書召還,兼侍讀。

 

是歲,親祀南郊,為鹵簿使,導駕入太廟,有貴戚以其車従,爭道不避仗衛。

 

公于車中劾奏之。

 

明日,中使傳命申敕有司,嚴整仗衛。

 

尋遷禮部,複兼端明殿、翰林侍讀二學士。

 

高麗遣使請書於朝,朝廷以故事盡許之。

 

公曰:漢東平王請諸子及《太史公書》,猶不肯與。

 

今高麗所請,有甚於此,其可予之乎?

 

不聽。

 

公臨事必以正,不能俯仰隨俗,乞守郡自效。

 

八年,以二學士知定州。

 

定久不治,軍政尤弛,武衛卒驕墮不教,軍校蠶食廩賜,故不敢呵問。

 

公取其貪污甚者配隸遠惡,然後繕修營房,禁止飲博,軍中衣食稍足。

 

乃部勒以戰法,眾皆畏服。

 

然諸校多不自安者,有卒史複以贓訴其長。

 

公曰:此事吾自治則可,汝若得告,軍中亂矣。

 

亦決配之,眾乃定。

 

會春大閱,軍禮久廢,將吏不識上下之分,公命舉舊典,元帥常服坐帳中,將吏戎服奔走執事。

 

副總管王光祖自謂老將,恥之,稱疾不出。

 

公召書吏作奏,將上,光祖震恐而出,訖事,無敢慢者。

 

定人言:自韓魏公去,不見此禮至今矣。

 

北戎久和,邊兵不試,臨事有不可用之憂,惟沿邊弓箭社兵與寇為鄰,以戰射自衛,猶號精銳。

 

故相龐公守邊,因其故俗,立隊伍將校,出入賞罰,緩急可使。

 

歲久法弛,複為保甲所撓,漸不為用。

 

公奏為免保甲及兩稅,折變科配。

 

長吏以時訓勞,不報。

 

議者惜之。

 

時方例廢舊人,公坐為中書舍人日,草責降官制,直書其罪,誣以謗訕。

 

紹聖元年,遂以本官知英州,尋複降一官。

 

未至,複以寧遠軍節度副使安置惠州。

 

公以侍従齒嶺南編戶,獨以少子過自隨,瘴癘所侵,蠻蜒所侮,胸中泊然,無所蒂芥。

 

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疾若者畀之藥,殞斃者納之。

 

又率眾為二橋,以濟病涉者。

 

惠人愛敬之。

 

居三年,大臣以流竄者為未足也。

 

四年,複以瓊州別駕安置昌化。

 

昌化,非人所居,食飲不具,藥石無有。

 

初僦官屋以庇風雨,有司猶謂不可,則買地築室。

 

昌化士人,畚土運甓以助之,為屋三間。

 

人不堪其憂,公食芋飲水,著書以為樂,時従其父老遊,亦無間也。

 

元符三年,大赦,北還。

 

初徙永,已乃複朝奉郎,提舉成都玉局觀,居従其便。

 

公自元祐以來,未嘗以歲課乞遷,故官止於此。

 

勳上輕車都尉,封武功縣開國伯,食邑九百戶。

 

將居許,病暑暴下,中止于常。

 

建中靖國元年六月,請老,以本官致仕。

 

遂以不起。

 

未終旬日,獨以諸子侍側曰:吾生無惡,死必不墜,慎無哭泣以怛化。

 

問以後事,不答,湛然而逝,實七月丁亥也。

 

公娶王氏,追封通義郡君。

 

繼室以其女弟,封同安郡君,亦先公而卒。

 

子三人:長曰邁,雄州防禦推官,知河間縣事,次曰迨,次曰過,皆承務郎。

 

孫男六人,簞、符、箕、籥、筌、籌。

 

明年閏六月癸酉,葬於汝州郟城縣釣台鄉上瑞裏。

 

公之于文,得之於天,少與轍皆師先君。

 

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

 

既而讀《莊子》,喟然歎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

 

乃出《中庸論》,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

 

嘗謂轍曰:吾視今世學者,獨子可與我上下耳。

 

既而謫居於黃,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瞠然不能及矣。

 

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

 

先君晚歲讀《易》,玩其爻象,得其剛柔遠近、喜怒逆順之情,以觀其詞,皆迎刃而解。

 

作《易傳》,未完。

 

疾革,命公述其志。

 

公泣受命,卒以成書,然後千載之微言,煥然可知也。

 

複作《論語說》,時發孔氏之秘。

 

最後居海南,作《書傳》,推明上古之絕學,多先儒所未達。

 

既成三書,撫之歎曰:今世要未能信,後有君子當知我矣。

 

至其遇事所為詩、騷、銘、記、書、檄、論、撰,率皆過人。

 

有《東坡集》四十卷,《後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內制》十卷,《外制》三卷。

 

公詩本似李、杜、晚喜陶淵明,追和之者幾遍,凡四卷。

 

幼而好書,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晉人,至唐褚、薛、顏、柳,仿佛近之。

 

平生篤于孝友,輕財好施。

 

伯父太白早亡,子孫未立,杜氏姑卒,未葬,先君沒,有遺言。

 

公既除喪,即以禮葬姑;

 

及官可蔭補,複以奏伯父之曾孫彭。

 

其於人,見善稱之如恐不及,見不善斥之如恐不盡,見義勇於敢為,而不顧其害。

 

用此數困於世,然終不以為恨。

 

孔子謂伯夷、叔齊古之賢人,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公實有焉。

 

銘曰:蘇自欒城,西宅於眉。

 

世有潛德,而人莫知。

 

猗歟先君,名施四方。

 

公幼師焉,其學以光。

 

出而従君,道直言忠。

 

行險如夷,不謀其躬。

 

英祖擢之,神考試之。

 

亦既知矣,而未克施。

 

晚侍哲皇,進以詩書。

 

誰實間之,一斥而疏。

 

公心如玉,焚而不灰。

 

不變生死,孰為去來。

 

古有微言,眾說所蒙。

 

手發其樞,恃此以終。

 

心之所涵,遇物則見,聲融金石,光溢雲漢。

 

耳目同是,舉世畢知。

 

欲造其淵,或眩以疑。

 

絕學不繼,如已斷弦。

 

百世之後,豈其無賢?

 

我初従公,賴以有知。

 

撫我則兄,誨我則師。

 

皆遷于南,而不同歸。

 

天實為之,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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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1-29 02:55:37 | 只看該作者

欒城後集卷二十三 神道碑一首


【歐陽文忠公神道碑〈附答歐陽叔弼書〉】

 

熙寧五年秋七月,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歐陽文忠公薨于汝陰。

 

八年秋九月,諸子奉公之喪,葬于新鄭旌賢鄉。

 

自葬至崇寧五年,凡三十有二年矣。

 

公子棐以墓隧之碑來請,轍方以罪廢於家,且病不能執筆,辭不獲命,乃曰:病苟不死,當如君志。

 

既而病已。

 

謹案,歐陽氏自唐率更令之四世孫琮為吉州刺史,後世因家于吉。

 

曾祖諱郴,南唐武昌令,贈太師、中書令。

 

妣劉氏,追封楚國太夫人。

 

祖諱偃,南唐南京衛院判官,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

 

妣李氏,追封吳國太夫人。

 

考諱觀,秦州軍事推官,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封鄭國公。

 

妣鄭氏,追封韓國太夫人。

 

公諱修,字永叔,生四歲而孤。

 

韓國守節自誓,親教公讀書。

 

家貧,至以荻畫地學書。

 

公敏悟過人,所覽輒能誦。

 

比成人,將舉進士,為一時偶儷之文,已絕出倫輩。

 

翰林學士胥公時在漢陽,見而奇之曰:子必有名於世。

 

館之門下。

 

公従之京師,兩試國子監,一試禮部,皆第一人。

 

遂中甲科,補西京留守推官。

 

始従尹師魯遊,為古文議論當世事,迭相師友,與梅聖俞遊,為歌詩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

 

留守王文康公知其賢,還朝薦之。

 

景祐初,召試,遷鎮南軍節度掌書記、館閣校勘。

 

時範文正公知開封府,每進見,輒論時政得失。

 

宰相惡之,斥守饒州。

 

公見諫官高若訥,若訥詆誚範公,以為當黜。

 

公為書責之,坐貶峽州夷陵令。

 

明年,移乾德令,複為武成軍節度判官。

 

康定初,範公起為陝西經略招討安撫使,辟公掌書記。

 

公笑曰:吾論範公,豈以為利哉?

 

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

 

辭不就。

 

召還,複校勘,遷太子中允,與修《崇文總目》。

 

慶曆初,遷集賢校理,同知太常禮院。

 

求補外,通判滑州事。

 

時西師未解,契丹初復舊約,京東西盜賊蜂起,國用不給。

 

仁宗知朝臣不任事,始登進范公及杜正獻公、富文忠公、韓忠獻公,分列二府。

 

增諫員,取敢言士。

 

公首被選,乙太常丞知諫院,賜五品服。

 

未幾,修起居注。

 

公每勸上延見諸公,訪以政事。

 

上再出手詔,使諸公條天下事。

 

又開天章閣,召對賜坐,給紙筆,使具疏於前。

 

諸公惶恐,退而上時所宜先者十數事。

 

於是有詔勸農桑,興學校,革磨勘、任子等弊。

 

中外悚然,而小人不便,相與騰口謗之。

 

公知其必為害,常為上分別邪正,勸力行諸公之言。

 

初,范公之貶饒州,公與尹師魯、余安道皆以直範公見逐,目之黨人。

 

自是朋黨之論起,久而益熾。

 

公乃為《朋黨論》以進,言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以同利為朋,人君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其言懇惻詳盡。

 

其後諸公卒以黨議不得久留於朝。

 

公性疾惡,論事無所回避,小人視之如仇讎,而公愈奮厲不顧。

 

上獨深知其忠,改右正言,知制誥,賜三品服,仍知諫院。

 

故事,知制誥必試。

 

上知公之文,有旨不試。

 

與近世楊文公、陳文惠公比,逮公三人而已。

 

嘗因奏事論及人物,上目公曰:如歐陽修,何處得來?

 

蓋欲大用而未果也。

 

四年,大臣有言河東芻糧不足,請廢麟州,徙治合河津,或請廢其五寨。

 

命公往視利害,公曰:麟州,天險不可廢也。

 

麟州廢,則五寨不可守。

 

五寨不守,則府州遂為孤壘。

 

今五寨存,故虜在二三百裏外。

 

若五寨廢,則夾河皆虜巢穴,河內州縣皆不安居矣。

 

不若分其兵,駐並河清塞堡,緩急不失應副,而平時可省轉輸。

 

由是麟州得不廢。

 

又言:忻、代州,岢嵐火山軍並邊民田,廢不得耕,號為禁地。

 

吾雖不耕,而虜常盜耕之。

 

吾募民計口出丁為兵,量入租粟以耕,歲可得數百萬斛。

 

不然,他日且盡為虜有。

 

議下,太原帥臣以為不便,持之,久之乃従。

 

凡河東賦斂過重民所不堪,奏罷者十數事。

 

自河東還,會保州兵亂,又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

 

陛辭,上面諭:無為久留計,有所欲言,言之。

 

公曰:諫官得風聞言事,外官越職而言,罪也。

 

上曰:第以聞,勿以中外為意。

 

河北諸軍怙亂驕恣,小不如意,輒脅持州郡。

 

公奏乞優假將帥,以鎮壓士心,軍中乃定。

 

初,保州亂兵皆招以不死,既而悉誅之,脅従二千人,亦分隸諸州。

 

富公為宣撫使,恐後生變,與公相遇于內黃,夜半,屏人謀,欲使諸州同日誅之。

 

公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況脅従乎?

 

既非朝命,州郡有一不従,為變不細。

 

富公悟,乃止。

 

公奏置禦河催綱司,以督糧餉,邊州賴之。

 

又置磁、相州都作院,以繕一路戎器。

 

河北方小治,而二府諸公,相繼以黨議罷去。

 

公慨然上書論之,用事者益怒。

 

會公之外甥女張,嫁公族人晟,以失行系獄。

 

言事者乘此,欲並中公,遂起詔獄,窮治張貲產。

 

上使中官監劾之,卒辨其誣,猶降官知滁州事。

 

居二年,徙揚州,又徙潁州。

 

遷禮部郎中,複龍圖閣直學士,留守南京,遷吏部郎中。

 

丁韓國太夫人憂。

 

至和初,服除,入見,鬚髮盡白。

 

上怪之,問勞惻然,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內銓。

 

小人畏公且大用,偽為公奏,乞澄汰宦官。

 

宦官聞之果怒。

 

會選人胡宗堯當改官,坐嘗以官舟假人,經赦去官,法當循資。

 

公引對取旨,上特令改官。

 

宦官有密奏者曰:宗堯,翰林學士宿之子。

 

有司右之,私也。

 

遂出公知同州。

 

言者多謂公無罪,上悟,留刊修《唐書》。

 

俄入翰林為學士。

 

自滁州之貶,至是十二年矣,上臨禦既久,遍閱天下士,群臣未有以大稱上意。

 

上思富公、韓公之賢,複召置二府,時慶曆舊人,惟二公與公三人,皆在朝廷。

 

士大夫知上有致治之意,翕然相慶。

 

公以學士判三班院。

 

二年,奉使契丹。

 

契丹使其貴臣宗願、宗熙、蕭知足、蕭孝友四人押燕,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故爾。

 

嘉祐初,判太常寺。

 

二年權知貢舉。

 

是時,進士為文以詭異相高,文體大壞。

 

公患之,所取率以詞義近古為貴,凡以險怪知名者黜去殆盡。

 

榜出,怨謗紛然,久之乃服。

 

然文章自是變而復古。

 

三年,加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事,所代包孝肅公,以威嚴禦下,名震都邑。

 

公簡易循理,不求赫赫之譽。

 

有以包公之政勵公者,公曰:凡人材,性不一。

 

用其所長,事無不舉;

 

強其所短,勢必不逮。

 

吾亦任吾所長耳。

 

聞者稱善。

 

四年,求罷,遷給事中,充群牧使。

 

《唐書》成,拜禮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讀學士。

 

公在翰林凡八年,知無不言,所言多聽。

 

河決商胡,賈魏公留守北京,欲開橫瓏故道,回河使東。

 

有李仲昌者,欲道商胡入六塔河。

 

詔兩省台諫集議,公故奉使河北,知河決根本,以為河水重濁,理無不淤,淤従下起,下流既淤,上流必決,水性避高,決必趨下。

 

以近事驗之,決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複,但勢不能久,必決於上流耳。

 

橫瓏功大難成,雖成必有複決之患。

 

六塔狹小,不能容受大河。

 

以全河注之,濱、棣、德、博必被其害。

 

不若因水所趨,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之入海,則河無決溢散漫之憂,數十年之利也。

 

陳恭公當國,主橫瓏之議。

 

恭公罷去,而宰相複以仲昌之言為然,行之而敗,河北被害者凡數千里。

 

狄武襄公為樞密使,奮自軍伍,多戰功,軍中服其威名。

 

上不豫,諸軍訛言籍籍。

 

公言:武臣掌機密而得軍情,不惟于國不便,鮮不以為身害。

 

請出之外藩,以保其終始。

 

遂罷知陳州。

 

公嘗因水災上言:陛下臨禦三十餘年,而儲宮未建,此久闕之典也。

 

漢文帝即位,群臣請立太子。

 

群臣不自疑而敢請,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

 

後唐明宗尤惡人言太子事。

 

然漢文帝立太子之後,享國長久,為漢太宗。

 

明宗儲嗣不早定,而秦王以窺覬陷於大禍,後唐遂亂。

 

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

 

公言事不擇劇易類如此。

 

五年,以本官為樞密副使。

 

明年,為參知政事。

 

公在兵府,與曾魯公考天下兵數及三路屯戍多少、地裏遠近,更為圖籍。

 

凡邊防久闕屯戍者,必加搜補。

 

其在政府,凡兵民、官吏、財利之要,中書所當知者,集為總目,遇事不復求之有司。

 

時富公久以母憂去位,公與韓公同心輔政。

 

每議事心所未可,必力爭。

 

韓公亦開懷不疑,故嘉祐之政,世多以為得。

 

時東宮猶未定,臣僚間有言者,然皆不克行。

 

最後,諫官司馬光、知江州呂誨言之,中書將因二疏以請,幸上有可意,相與力贊之。

 

一日,奏事垂拱,讀二疏,未及有言,上曰:朕有意久矣。

 

顧未得其人耳,宗室中誰可者?

 

韓公對曰:宗室不接外人,臣等無由知之,抑此事非臣下所敢議,當出自聖斷。

 

上乃稱英宗舊名曰:宮中嘗養此人,今三十許歲矣。

 

惟此人可耳。

 

是日,君臣定議於殿上,將退,公奏曰:此事至大,臣等未敢即行,陛下今夕更思之,來日取旨。

 

明日請之崇政,上曰:決無疑矣。

 

諸公皆曰:事當有漸,容臣等議所除官。

 

時英宗方居濮王憂,遂議起複,除泰州防禦使,判宗正寺。

 

來日複對,上大喜。

 

諸公奏曰:此事既行,不可中止,乞陛下斷之于心,內批付臣等行之可也。

 

上曰:此豈可使婦人知之,中書行之足矣。

 

時六年十月也。

 

及命下,英宗力辭,上聽候服除。

 

七年二月,英宗既免喪,稱疾不出。

 

至七月,韓公議曰:宗正之命既出,外人皆知必為皇子矣。

 

今不若遂正其名,使知愈退而愈進,示朝廷不可回之意。

 

眾稱善,乃以其累表上之。

 

上曰:今當如何?

 

韓公未對,公進曰:宗室舊不領職事,今有此命,天下皆知陛下意矣。

 

然誥敕付閣門,得以不受。

 

今若以為皇子,詔書一出,而事定矣。

 

上以為然,遂下詔。

 

及宮車晏駕,皇子嗣位,海內泰然,有磐石之固。

 

然後天下皆詠歌仁宗之聖以及諸公之賢,而向之黨議,消釋無餘,至於小人,亦磨滅不見矣。

 

英宗即位之初,以疾未親政,慈聖光獻太后臨朝。

 

公與諸公往來二宮,彌縫其間,卒複明辟。

 

樞密使嘗闕人,公當次補,韓公、曾公議將進擬,不以告公。

 

公覺其意,謂二公曰:今天子諒陰,母后垂簾,而二三大臣自相位置,何以示天下?

 

二公大服而止。

 

其後張康節公去位,英宗複將用公,公又力辭不拜。

 

公再辭重位,諸公不喻其意而服其難。

 

八年,遷戶部侍郎,治平初,特遷吏部。

 

神宗即位,遷尚書左丞。

 

公性剛直,平生與人盡言無所隱。

 

及在二府,士大夫有所幹請,輒面喻可否。

 

雖台諫論事,亦必以是非詰之,以此得怨,而公不恤也。

 

朝廷議加濮王典禮,詔下禮官與従官定議,眾欲改封大國,稱伯父。

 

議未下,台官意公主此議,遂專以詆公。

 

言者既以不勝補外,而來者持公愈急,禦史蔣之奇並以飛語汙公。

 

公杜門求辨其事。

 

神宗察其誣,連詔詰問,詞窮,逐去。

 

公亦堅求退。

 

上知不可奪,除觀文殿學士,知亳州事。

 

熙甯初,遷兵部尚書,知青州兼充京東東路安撫使。

 

時諸縣散青苗錢,公乞令民止納本錢,以示不為利,罷提舉管局官,聽民以願請,不報。

 

三年,除檢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東路經略安撫使。

 

公辭,求知蔡州,従之。

 

公在亳,已六請致仕。

 

比至蔡,逾年,複請。

 

四年,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

 

公年未及謝事,天下益以高公。

 

公昔守潁上,樂其風土,因卜居焉。

 

及歸而居室未完,處之怡然,不以為意。

 

公之在滁也,自號醉翁,作亭琅邪山,以醉翁名之。

 

晚年又字型大小六一居士,曰:吾集古錄一千卷,藏書一萬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吾老於其間,是為六一。

 

自為傳刻石,亦名其文曰《居士集》。

 

居潁一年而薨,享年六十有六,贈太子太師,諡文忠。

 

天下學士聞之,皆出涕相吊。

 

後以諸子贈太師,追封兗國公。

 

公之于文,天材有餘,豐約中度,雍容俯仰,不大聲色而義理自勝,短章大論,施無不可。

 

有欲效之,不詭則俗,不淫則陋,終不可及。

 

是以獨步當世,求之古人,亦不可多得。

 

公於六經,長於《易》、《詩》、《春秋》,其所發明,多古人所未見。

 

嘗奉詔撰唐本紀表志,撰《五代史》。

 

二書本紀,法嚴而詞約,多取《春秋》遺意,其表、傳、志、考,與遷、固相上下。

 

凡為《易童子問》三卷、《詩本義》十四卷、《唐本紀表志》七十五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外集》若干卷、《歸榮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內制集》八卷、《奏議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錄跋尾》十卷、雜著述十九卷。

 

公篤于朋友,不以貴賤生死易意。

 

尹師魯、石守道、孫明複、梅聖俞既沒,皆經理其家,或言之朝廷,官其子弟。

 

尤獎進文士,一有所長,必極口稱道,惟恐人不知也。

 

公前後曆七郡守,其政察而不苛,寬而不弛,吏民安之,滁、楊之人,至為立生祠。

 

鄭公嘗有遺訓,戒慎用死刑。

 

韓國以語公,公終身行之,以謂漢法惟殺人者死,今法多雜犯死罪,故死罪非殺人者,多所平反,蓋鄭公意也。

 

昔孔子生於衰周而識文武之道,其稱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

 

雖一時諸侯不能用,功業不見於天下,而其文卒不可掩。

 

孔子既沒,諸弟子如子貢、子夏,皆以文名於世,數傳之後,子思、孟子、孫卿,並為諸侯師。

 

秦人雖以塗炭遇之,不能廢也。

 

及漢祖以干戈定亂,紛紜未已,而叔孫通、陸賈之徒,以《詩》《書》《禮》《樂》彌縫其闕矣。

 

其後賈誼、董仲舒相繼而起,則西漢之文後世莫能仿佛。

 

蓋孔氏之遺烈,其所及者如此。

 

自漢以來,更魏晉,曆南北,文弊極矣。

 

雖唐貞觀、開元之盛,而文氣衰弱,燕、許之流,倔強其間,卒不能振。

 

惟韓退之一變復古,閼其頹波,東注之海,遂複西漢之舊。

 

自退之以來,五代相承,天下不知所以為文。

 

祖宗之治,禮文法度追跡漢唐,而文章之士,楊、劉而已。

 

及公之文行於天下,乃複無愧於古。

 

於乎!

 

自孔子至今,千數百年,文章廢而復興,惟得二人焉。

 

夫豈偶然也哉!

 

公初娶胥氏,即翰林學士偃之女。

 

再娶楊氏,集賢院學士大雅之女。

 

後娶薛氏,資政殿學士簡肅公奎之女,追封岐國太夫人。

 

男八人:發,故承議郎;

 

奕,故光祿寺丞;

 

棐,朝奉大夫;

 

辯,故承議郎。

 

餘早亡。

 

孫男六人:愻,故臨邑縣尉;

 

憲,通仕郎;

 

恕,奉議郎;

 

愬,故宣義郎;

 

願、懋,皆將仕郎。

 

孫女七人,皆適士族。

 

公之在翰林也,先君文安先生以布衣隱居鄉閭,聞天子複用正人,喜,以書遺公,公一見其文曰:此孫卿子之書也。

 

及公考試禮部,亡兄子瞻,以進士試稠人中,公與梅聖俞得其程文,以為異人。

 

是歲,轍亦中下第,公亦以謂不忝其家。

 

先君不幸捐館舍,亡兄與轍皆流落不偶。

 

元祐初,會于京師,公家以公碑諉子瞻,子瞻許焉,既又至於大故。

 

轍之不敏,以父兄故,不敢複辭。

 

銘曰:於穆仁宗,有臣文忠。

 

自險而夷,保其初終。

 

惟古君臣,終之實難。

 

匪不用賢,有孽其間。

 

公奮自南,聲被四方。

 

允文且忠,有煒其光。

 

上實開之,下實泥之。

 

三起三僨,誰實使之。

 

僨而複全,惟天子明。

 

克明克終,乃卒有成。

 

逮歲嘉祐,君臣一德。

 

左右天造,民用飲食。

 

舜禹相授,不改舊臣。

 

白髮蒼顏,翼然在廷。

 

功成而歸,維公本心。

 

彼其何知,言恐不深。

 

潁水之濱,甲第朱門。

 

新鄭之墟,茂木高墳。

 

野人指之,文忠之遺。

 

忠臣不危,仁祖之思。

 

○附答歐陽叔弼書轍啟:令子承務見訪,蒙示手書,以先公神道碑未立,猥以見屬。

 

轍與亡兄子瞻,俱出先公門下。

 

亡兄平昔已許撰述,不幸奄至大故,此志不申。

 

則轍今日不當複以鄙陋不足以發明先公事業為辭矣。

 

但有一事,自患難以來,八九年間,駑怯畏避,未嘗秉筆為文,為所共悉。

 

又自北歸,衰病日侵,鬚髮變白,志意消縮,非複曩日之比。

 

斯文一時大手筆也,雖複勉強為之,深恐失前忘後,不能成文,重以獲罪,奈何,奈何!

 

若叔弼不以朝夕見迫,許遷延三數年間,如其病疾少差,幸未至死,則不復辭矣。

 

然恐孝愛懇切,急於表見當世,難以歲月俟耳,不能如教。

 

悚息,悚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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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四 雜文五首


【巢穀傳】

 

巢谷,字元修。

 

父中世,眉山農家也,少従士大夫讀書,老為裏校師。

 

谷幼傳父學,雖樸而博。

 

舉進士京師,見舉武藝者,心好之。

 

穀素多力,遂棄其舊學,畜弓箭,習騎射。

 

久之業成,而不中第。

 

聞西邊多驍勇,騎射擊刺為四方冠,去游秦鳳、涇原間,所至友其秀傑。

 

有韓存寶者,尤與之善。

 

穀教之兵書,二人相與為金石交。

 

熙寧中,存寶為河州將,有功,號熙河名將,朝廷稍奇之。

 

會瀘州蠻乞弟擾邊,諸郡不能制,乃命存寶出兵討之。

 

存寶不習蠻事,邀穀至軍中問焉。

 

及存寶得罪,將就逮,自料必死,謂穀曰:我涇原武夫,死非所惜,顧妻子不免寒餓,橐中有銀數百兩,非君莫使遺之者。

 

穀許諾,即變姓名,懷銀步行往授其子,人無知者。

 

存寶死,谷逃避江淮間,會赦乃出。

 

予以鄉閭故,幼而識之,知其志節,緩急可托者也。

 

予之在朝,穀噶裏中,未嘗一見。

 

紹聖初,予以罪謫居筠州,自筠徙雷,自雷徙循。

 

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諱與予兄弟游,平生親友無複相聞者。

 

穀獨慨然自眉山誦言,欲徒步訪吾兄弟。

 

聞者皆笑其狂。

 

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遺予書曰:我萬里步行見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見,死無恨矣。

 

予驚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

 

既見,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厭。

 

時穀年七十有三矣,瘦瘠多病,非複昔日元修也。

 

將複見子瞻于海南,予湣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則善,然自此至儋數千里,複當渡海,非老人事也。

 

穀曰:我自視未即死也,公無止我。

 

留之不可,閱其橐中,無數十錢,予方乏困,亦強資遣之。

 

船行至新會,有蠻隸竊其橐裝以逃,獲於新州,穀従之至新,遂病死。

 

予聞,哭之失聲,恨其不用吾言,然亦奇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

 

昔趙襄子厄于晉陽,知伯率韓、魏決水圍之。

 

城不沉者三版,縣釜而圜,易子而食,群臣皆懈,惟高恭不失人臣之禮。

 

及襄子用張孟談計,三家之圍解,行賞群臣,以恭為先。

 

談曰:晉陽之難,惟恭無功,曷為先之?

 

襄子曰:晉陽之難,群臣皆懈,惟恭不失人臣之禮,吾是以先之。

 

谷于朋友之義,實無愧高恭者,惜其不遇襄子,而前遇存寶,後遇予兄弟。

 

予方雜居南夷,與之起居出入,蓋將終焉,雖知其賢,尚何以發之。

 

聞谷有子蒙,在涇原軍中,故為作傳,異日以授之。

 

穀始名穀,及見之循州,改名穀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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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四 雜文五首


【亡姊王夫人墓誌銘】

 

伯父太中大夫生女子四人,仲姊適進士王君東美器之,獨享上壽,年七十有五。

 

従其子肄為梓州銅山尉,官滿而歸,沒於鄉閭,實建中靖國元年十二月庚寅也。

 

前一歲,轍與兄子瞻皆自嶺南蒙恩北還,將歸掃先墓,是時兄弟惟仲姊在耳。

 

而子瞻舟行至毗陵,複以疾不起,轍既哭之,則訃於鄉曰:天倫之愛,惟仲姊一人矣,東西相望,將誰訴者?

 

訃未達,而仲姊又亡,蓋哭之慟曰:已矣,手足盡矣,何以立於世?

 

惟夫人幼敏而靜,四歲而知絲纊,十歲而知饋膳,父母以為能。

 

既長,奉己以法,不妄言矣。

 

二十而歸王氏,蚤莫不懈,舅姑亦賢之。

 

舅秘書丞兼,沒於耀州,貧不能歸,夫人勸其家盡所有以歸葬。

 

未幾而姑亡,器之亦即世。

 

生事不給,人不堪其憂,夫人處之,哀而不傷。

 

被服飲食雖窶必修,與親族交,雖貧不傲,雖富不屈,訓導諸子,不失家法,遇其有過,未嘗見聲色,曰:使爾自悟則善,勉強従我無益也。

 

春秋祠事,必親視滌濯,執庖爨,夜以達旦,以此終其身。

 

嘗夢一老人,旁有贊拜者,既覺,猶拜未已,旦求其家繪像,則四代祖母也。

 

自是並祭四代。

 

肄及元祐九年進士第,時轍備位政府,以親祀圜丘。

 

恩賜冠帔,使肄以歸奉夫人。

 

肄迎養銅山,夫人常稱內外祖父従政之方以敕之。

 

及其疾病,肄剔股以具膳。

 

既執喪,水漿不入口者累日,哀毀殆不能勝,鄉人稱之。

 

將以崇甯元年十月六日祔於器之之墓。

 

世次爵裏既具,今不復載。

 

夫人三子:長曰聿,幼曰晝,皆以儒學自力,仲子則肄也。

 

三女:長適朝散郎劉襄,早亡;

 

次適進士牟介;

 

次適進士楊濤。

 

孫五人:良弼、知武、知悌、良驥、慶長。

 

銘曰:生而知禮傳弗煩,老而知義窮益堅。

 

天既知之報以年,大其後昆子複賢。

 

我欲見之不得還,勒銘幽室虞變遷。

 

後要當歸空九原,仰視松柏涕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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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四 雜文五首


【龍井辯才法師塔碑】

 

浙江之西,有大法師,號辯才。

 

以佛法化人,心具定慧,學具禪律,人無賢不肖,見之者知尊其道,奉其教。

 

居上天竺,說法齊眾者二十年,退居龍井,燕居行道者十年。

 

元祐六年歲在辛未九月乙卯,無疾而滅。

 

吳越之人失其所歸依,奔走號慕,如佛滅度,相與計於淮南,請于揚州太守蘇公子瞻,以志其塔。

 

公曰:吾固知師矣,予弟子由雖未嘗識師,而其知師不在吾後。

 

吾為汝請。

 

轍以公命不敢辭。

 

師姓徐氏,名元淨,字無象,杭之於潛人。

 

家世喜為善,客有過其鄉者,指其居以語人曰:是有佳氣鬱鬱上騰,當生奇男子。

 

師生而左肩肉起,如袈裟條,八十一日乃滅。

 

其伯祖父歎曰:是宿世沙門也,慎毋奪其願,長使事佛。

 

八十一者,殆其算也,及師之終,實八十有一。

 

師生十年而出家,口不茹葷血,每見講堂坐,輒歎曰:吾願登此說法度人。

 

年十六落發受具足戒。

 

十八,就學於天竺慈雲師。

 

雲門人方盛厭,眾欲卻之。

 

雲曰:疇昔吾夢甚異,此子殆法器也,勿卻。

 

師日夜勤力,學與行進,不數年而齒其高第。

 

雲沒,複事明智韶師。

 

韶嘗講《摩訶止觀》至方便五緣,曰:《淨名》所謂以一食于一切供養諸佛及眾賢聖,然後可食,此一方便也。

 

師聞之,悟曰:今乃知色聲香味皆具第一義諦。

 

因淚下如雨,由此遇物中無疑矣。

 

嘗夢與其同門友元素入一寺曰妙樂,有僧出,師問之曰:此非荊溪尊者制《法華文句記》處耶?

 

曰:然。

 

師訪以尊者遺像,相與至東閣,見一梵僧趺坐不動,容貌甚偉,謂師曰:我,汝過去師也,當為我作禮。

 

師拜,已而覺,忽若有得。

 

年二十五,恩賜紫衣及辯才號,蓋代詔為眾講說者凡十五年。

 

知杭州呂公溱請師住大悲寶閣院。

 

師嚴設紀律,犯者秋毫皆斥去,其徒畏敬之。

 

居十年,沈公遘治杭,以謂上天竺本觀音大士道場,以聲音懺悔為佛事,非禪那居也,乃請師以教易禪。

 

師至,吳越人爭以檀施歸之,遂鑿山增室,幾至萬礎,重樓傑觀,冠於浙西,學者數倍其故。

 

有禱於大士者,亦鮮弗答。

 

詔名其院曰靈感觀音。

 

熙甯初,龍圖祖公無擇在杭,言者或不悅其政,遽起制獄。

 

師以鑄鐘事預逮,居其間泰然,擬《金剛篦》,撰《圓事理說》。

 

居十七年,有僧文捷者,利其富,倚權貴人以動轉運使,奪而有之,遷師於下天竺。

 

師恬不為忤。

 

捷猶不厭,使者複為逐師於潛。

 

逾年而捷敗,事聞朝廷,複以上天竺畀師。

 

捷之在天竺也,吳人不悅,施者不至,岩石草木為之索然。

 

及師之複,士女不督而集,山中百物皆若有喜色。

 

清獻趙公抃與師為世外友,親見而贊之曰:師去天竺,山空鬼哭。

 

天竺師歸,道場光輝。

 

然師複留三年,終欲舍去,謂其徒曰:吾祖智者,聖人也,猶以急於化人,害於行己,位本五品,而證止鐵輪,況吾凡夫也哉!

 

固謝去。

 

老于南山龍井之上,以茅竹自複。

 

吳越聞之,爭為之築室廬,具像設,甓瓦金碧,咄嗟而就。

 

三年,複為太守鄧公溫伯請居南屏。

 

一年,鄧公去,乃歸龍井終焉。

 

師於講說,不擇晝夜,常曰:鬼神威德不具,多畏人,晝說或不得至。

 

比夜人靜,庶幾能聽。

 

嘗焚指以供佛,右三左二,僅能以執,其徒有欲效之者,輒禁之曰:如我乃可。

 

平生修西方淨業,未嘗以須臾廢行,成力具能,以其餘見於外者非一也。

 

予兄子瞻中子迨,生三年不能行,請師為落發摩頂祝之,不數日能行如他兒。

 

布衣李生者,習禪觀,甚辯而無行,欲従師出家,子瞻憐之,為請于師。

 

未言其名,師拒不許,若知其為人者。

 

秀州嘉興令陶家,有子得魅疾,巫醫莫能治,師咒之而愈。

 

越州諸暨陳氏女子心疾,漫不知人,父母以見師,警以微言,醒然而悟。

 

嘗與僧熙仲會食,仲視師眉間有光如螢,遽起攬之,得舍利。

 

師曰:慎毋以告人,不知者將以妄疑我。

 

自是常有於其臥起得之者。

 

及其將化,入室燕坐,謝賓客,止言語飲食,召其常與往來僧道潛,告之曰:吾西方業成,如是七日無魔橫右脅,吉祥而逝,吾願足矣。

 

至五日,出偈告眾,七日奄然而寂,皆如其言。

 

師度弟子若干人,四方學者不可以數計,頗能以其道教化吳越。

 

至十月庚午,塔成。

 

頌曰:如來昔在世,心禪語為教。

 

譬如四大海,惟是一濕性。

 

於是濕性中,變化千萬憶。

 

風來為濤瀾,風去為湛然。

 

魚龍所遊戲,神鬼所出沒。

 

船筏借其力,網罟取其利。

 

其上為洲渚,諸國所生育。

 

其下為淵穀,百怪所藏伏。

 

東西出日月,上下屬河漢。

 

觀者不能了,咢眙何暇說。

 

如來知迷悶,隨變為解釋。

 

因變所說者,是則名為教。

 

彼善聞教人,當知是幻爾。

 

既已知是幻,則當識真實。

 

我觀世教師,皆謂教是實。

 

由謂教實故,則為禪所訶。

 

禪雖訶教乎,終以教致禪。

 

禪若不敢教,是杜所入門。

 

教而不知禪,是不識家也。

 

辯才真法師,于教得禪那。

 

口舌如瀾翻,而不失道根。

 

心湛如止水,得風輒粲然。

 

以是于東南,普服禪教師。

 

士女常奔走,金帛常圍繞。

 

師惟不取故,物來不得拒。

 

道成數有盡,西方一瞬息。

 

西方亦非實,要有真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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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四 雜文五首


【逍遙聰禪師塔碑】

 

予元豐中以罪謫高安,既涉世多難,知佛法之可以為歸也。

 

是時洞山有文、黃蘖有全、聖壽有聰,是三老人皆具正法眼,超然無累於物。

 

予稍従之遊,既久而有見也。

 

居五年,予自高安移宰績溪。

 

未幾而全委化,文去洞山,聰去聖壽。

 

凡十年,予再謫高安,而文住歸宗,聰退老黃蘖不復出矣。

 

聰聞予來,出見曰:吾夢與君游於山中,知君複來,去來宿緣也,無足怪者。

 

與予處一年,弊衣糲食,澹然若將終焉。

 

高安之人曰:有如聰禪師而不坐道場者耶?

 

師曰:吾未始不在道場,顧以蘇公一來,餘無求也。

 

眾曰:逍遙,唐帝子遺築。

 

賓旅不至,而貲糧可以老,居之無害。

 

師不聽。

 

予告之曰:師豈以我故廢傳法耶?

 

師笑而許之。

 

紹聖乙亥十有二月,始杖策入山,山久茀不理,十方不至,師方治其缺圮以延眾。

 

予亦得《般若》、《涅槃》、《寶積》、《華嚴》四大部舊經于聖壽,補其殘破而授之。

 

明年夏,師得疾,山深無醫,愈而複劇,九月戊申而寂,春秋五十有五。

 

師本綿州鹽泉王氏,幼事劍門慈雲海亮師,年二十三,誦經得度,始游成都,従講師。

 

舍之,南至吳越,見淨慈大本禪師,久而不悟。

 

本曰:吾疇昔夢汝異甚,汝不勉則死。

 

師茫然不知所謂,常志南嶽,思大口吞三世諸佛語。

 

一日為僧伽作禮,醒然而喻。

 

即見本,具道所以然。

 

本曰:汝得之矣,吾夢汝吞一世界,一剃刀,知汝自今始真出家也。

 

即為擊鼓告眾。

 

師游江西高安,人敬愛之,延住真如、開善、聖壽三道場。

 

師性靜默,與物無牾,所居不問有無,安於戒律,不知持犯之別,平居未嘗談說,叩之輒亹亹不竭。

 

予見之二十年,口不言人過。

 

逍遙祖師曰僖,唐肅宗少子也。

 

出家事忠國師,忠記之居逍遙,賜田甚廣。

 

經五代亂,民盜耕之幾盡,前長老文因訴於縣,十得一二,可以居眾矣。

 

而眾未集,因相山之勝,環植松柏,將自為窣堵波。

 

既沒,或言其不利,改葬他所。

 

及師之寂,即因之以葬。

 

眾皆曰:有德之報。

 

十月庚午而葬。

 

銘曰:逍遙峻深,帝子道場。

 

百年無人,龍天悲傷。

 

師游吳中,得法本翁。

 

口吞大千,不蒂於胸。

 

律精不持,道備不言。

 

遊戲諸方,物知其賢。

 

翼然歸之,師卻避之。

 

草庵布衣,逝與世辭。

 

忽來自山,眾迎而喜。

 

為予而出,予豈堪此。

 

眾曰逍遙,法鼓不鳴。

 

師雖老矣,強為我行。

 

師入居之,草木欣然。

 

俯仰幾何,寂如蛻蟬。

 

籲嗟前人,度是塔址。

 

成而不居,若有所俟。

 

新塔巋然,松柏離離。

 

匪人所圖,緣則在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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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後集卷二十四 雜文五首


【天竺海月法師塔碑】

 

余杭天竺有二大士,一曰海月,一曰辯才,皆事明智韶法師,以講說作佛事,而心悟最上乘,不為講說所縛。

 

吳越多禪眾,聞其言者皆曰:說教如是,是亦禪也。

 

故吳越之人歸之,與佛、菩薩無異。

 

熙甯中,予兄子瞻通守余杭,従二公遊,敬之如師友。

 

海月之將寂也,使人邀子瞻入山。

 

以事不時往,師遺言:須其至乃闔棺。

 

既寂四日而子瞻至,發棺視之,膚理如生,心頂溫然,驚歎出涕。

 

後十有六年,子瞻守余杭,複従辯才遊。

 

及其滅也,子瞻守淮南,其徒請為塔銘,子瞻以屬予。

 

又十三年,予與子瞻皆自嶺外得歸,而子瞻終於毗陵。

 

余杭參寥師吊予潁川,既而泣曰:辯才既以子瞻故,得銘於公。

 

海月獨未有銘。

 

公以子瞻,其亦勿辭。

 

予亦泣許之。

 

公名惠辯,字訥翁,姓富氏,秀之華亭人也。

 

幼不好弄,其父奇之,以施普照寺,年十有九,受具足戒。

 

従韶於天竺,受天臺教,習西方觀,複事三衢浮石矩法師,皆盡其學。

 

韶之將老也,命公代之講者八年,學者宗之。

 

及其老,遂領寺事。

 

翰林沈文通治杭,以威猛禦物,僧徒嚴憚之,見者惶駭失據,公獨従容如平日。

 

文通異之,遂以蒞僧職,卒至都僧正。

 

凡講授二十五年,往來千人,得法者甚眾。

 

西方觀成,與同社人造塔及閣。

 

公容止端靜,不畜長物。

 

有盜夜入其室,脫衣與之,導之出門,使従支徑逃去。

 

熙寧六年十月有疾,十七日旦起盥濯,與眾別,焚香跏趺而逝,年六十,臘四十一。

 

公初入天竺,及澗,有老人冠帶傴僂逾梁迎之,入門而失。

 

始代師講,夢章安尊者,以金篦擊其口曰:汝勤於誨人,當得辯惠。

 

嘗苦脾痛,久而不愈,夢天神以金盤盛水,使師瞑目而洗其腸,浣已複納,覺而痛止。

 

公沒之歲,吳越大旱,禱於天竺觀音像,不應。

 

公以疾晝寢,夢老人白衣烏帽,告曰:明日日中必雨。

 

問其人,曰山神也,如期而雨。

 

公學行高妙,報在西方,其以感通者不可勝言,而聞於人者如此。

 

今住天竺德賢師,實公之高第。

 

以銘授之,俾刻之石。

 

銘曰:佛本說一乘,無二亦無三。

 

空洞無一物,應物無不在。

 

欲以是教人,人或不能信。

 

以其不信故,故示以方便。

 

方便皆是幻,惟惠為真實。

 

有方便惠解,無方便惠縛,有惠方便解,無惠方便縛。

 

惟惠惟方便,更相為縛解,縛脫解亦除,然後至佛乘。

 

智者古智人,具惠與方便。

 

示人西方觀,其實則是幻。

 

由幻而得佛,于以度眾生。

 

會歸於一乘,何者非佛法?

 

海月辯才師,智者之孫曾。

 

由教而得禪,皆僧中第一。

 

我不識其面,知其心中事。

 

作銘書塔石,二公知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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