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珠穆沁草原面臨退化 羊轉而吃老鼠】
帕拉木現在很困惑:政府說養羊使他們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須減少牲畜。
牧民在為恢復草原付出代價。但是如果烏拉蓋河沒有水,風也會把草吹乾
迷茫的烏珠穆沁
巴拉山頂,40歲的蒙古漢子布仁巴雅爾雙手合十,面對敖包虔誠鞠躬。
敖包上的綵帶在風中獵獵。
天神、祖先,甚至偉大的成吉思汗的靈魂就隱藏在這堆石塊之中。
布仁巴雅爾,東烏珠穆沁旗巴彥高畢嘎查嘎查長,默默地祈禱:
期望他們賜予更多的水,延續草原和牲畜的生命。
敖包背後三五米外的懸崖下,原來綠油油的草場已經泛出大片白色鹼漬。
由於烏拉蓋河上游的那個水庫,更遠處的泡子也已乾涸,數萬畝濕地沙化荒蕪。
夕陽西下,金色的太陽躲進天邊的雲層。
布仁巴雅爾望著伊和淖爾乾癟的「遺骸」,臉上的憂傷無法隱藏。
自從祖先,傳說中的鐵木真16世孫陀羅博羅特帶領部眾從漠北艱難地遷移到這片廣袤之地,這個也許是最古老的蒙古部落就開始在烏拉蓋河的滋潤下繁衍生息。
大草原就是他們的全部,這使他們敏感、甚至盲目地與所有想進入草原的人戰鬥。
如果失敗,他們寧肯回到戈壁,也不願意與人共享草原。
不過,700多年來所有的風雨也許都比不上最近10年的改變:烏拉蓋河沒有水了。
葡萄山的主人
烏珠穆沁草原上的牧民相信,自己身上流淌著成吉思汗的血。
口口相傳的歷史說,他們最早生活在阿爾泰山脈的葡萄山。
大約在14世紀,漠北蒙古貴族內戰,作為首領的陀羅博羅特帶領部眾內遷。
由於血統,他們到達內蒙古後理所當然成為察哈爾本部的成員---只有黃金家族的後裔才能擁有這個資格。
100多年後,一位首領、陀羅博羅特的孫子決定使用烏珠穆沁來命名自己的部落。
它在蒙古語中正是「葡萄山的主人」的意思。
這片草原也因此被叫做東、西烏珠穆沁。
因為祖先,東烏珠穆沁到今天仍然固執地保留著敖包。
敖包在蒙古語裡是「堆子」的意思。當鐵木真與蒙古各部作戰時,每征服一個部落就在這片草原最高的地方壘起石堆,插上象徵刀劍的樹枝,作為征服的標誌。
「堆子」擺滿草原,他也成了成吉思汗。
從布仁巴雅爾記事時開始,他們就在巴拉山頂的敖包祈禱。
特別是舊歷6到8月,牧民們按照順時針方向繞敖包走三圈,並向敖包上添加石塊,同時合十鞠躬祈禱許願,叫做敖包祭。
巴彥高畢嘎查的敖包之所以坐落在這個懸崖上,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神聖的所在。傳說中成吉思汗在這裡捕殺黃羊:
他帶領蒙古勇士們騎著駿馬把黃羊趕上懸崖,驚恐的黃羊群一路狂奔,衝到坡頂後收不住腳就會摔下懸崖殞命。
這座山因此被叫做巴拉山---蒙古語「懸崖」的意思。
布仁巴雅爾從小就聽父親講在巴拉山圍捕黃羊的故事,不過自己從沒親手抓到過黃羊。
但住在伊和淖爾南邊乃日木德勒嘎查的帕拉木是見過的。
「黃羊成群結隊。」
59歲的帕拉木說上世紀50年代還有很多黃羊在附近生活。
最多的一次,有幾萬隻黃羊從泡子岸邊往北跑去,整整持續了一天一夜。
不過隨著泡子越來越少,黃羊也消失了。
敖包祭這一天,每個牧民都從家裡翻出最漂亮的紅色、黃色或者深藍色蒙古袍,腰繫紅色或綠色的緞帶,再配上刀子、火鐮、鼻煙盒等飾物,像祖先那樣鬥志昂揚地摔跤或者賽馬。
女人們則用紅色或藍色的手帕纏住頭髮,佩著珠寶或銀飾,眼睛緊緊盯著自己喜歡的賽馬手或者摔跤手。
如果是未婚姑娘,往往可以在這裡找到令她暗生情愫的小伙子。
但是最近這些年,求水成為巴彥高畢嘎查在敖包祭中的最大願望。
吃老鼠的羊
蒙古民族隨水草而居,遇到天然水塘就會想辦法保持乾淨:
不能在河裡洗澡、不能洗衣服,更不能倒垃圾和大小便。
老人往往教導孩子:如果在水裡洗澡或者往水裡扔東西,身上就會長東西。
蒙古族牧民也不吃河裡和泡子裡的魚。
「因為不用船,到泡子對岸要繞出去100多里地。」
帕拉木說除魚類外,鶴、天鵝在泡子邊下的蛋也不能撿拾:只有保持所有生命原來的樣子,才能有最好的草原。
大草原上曾經聚集著諸多湖泊和沼澤:烏拉蓋淖爾、伊和淖爾、巴彥淖爾、准夏巴爾、哈夏圖淖爾、嘎魯圖淖爾、賀斯格淖爾、舒圖淖爾、呼熱圖淖爾、查干淖爾、額日淖爾⋯⋯
雖然有這麼多水泡子,但烏珠穆沁祖先的性格還是像火一樣。
在努爾哈赤時代,他們與成吉思汗的另一個後裔林丹汗作戰。
因為覺得無法抵抗對方對這片草原的侵蝕,首領帶領一些部眾外遷到今天蒙古國的克魯倫河一帶駐牧。
一直到1945年,統治這裡的西烏道爾吉王還曾與烏蘭夫的騎兵發生衝突。
兵敗後,他又帶領東烏珠穆沁旗的6個蘇木(一種介於縣及村之間的行政區劃單位)北遷克魯倫河。
很多老年人還記得,他們的兄弟或者姐妹就此一去不返。
60年代,與水有關的變化接踵而至。
61歲的牧民斯楞完整見證了這個過程。
先是在斯楞家上游幾十公里的地方成立了生產建設兵團。
兵團的開墾持續了不到10年,轉移到一個政府單位手中:烏拉蓋農墾局。
1980年,農墾部門在烏拉蓋河上截斷河水,建起水庫。
從那時起,一些小泡子開始消失,但並未對下游整體的水草產生太大影響。
1998年,烏拉蓋水庫的大壩被洪水沖決。混合著新鮮泥土的河水沖向下游,將伊和淖爾等泡子結結實實地充滿。
「那兩年水草特別好,牲畜長得就好。」
斯楞說,1998年到2000年正好肉類價格上漲,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們收入最好的時候,一些牧民家還添置了摩托車。
2004年,烏拉蓋水庫建起了更高的大壩。斯楞發現。水庫從此不再向下游放水。
從此以後每有風刮過,就會以乾涸的湖心為中心,向四週吹起漫天塵沙。
住在淖爾---水泡子下風口的牧民在湖底乾涸後不得已搬走,「半夜裡因為漫天沙子看不到路,有些牧民就在屋子和羊圈中間拉上一條繩子。」
幾名牧民都向本刊記者講起,泡子乾涸後曾有牧民在殺羊時,從羊肚子裡扒出老鼠。
消失的牧草
像所有蒙古族家庭的家長一樣,帕拉木是一位莊重的老人。
他要帶領一家10口人經營這8000畝草場。
帕拉木的房子就建在草場裡的一個土坡上,周圍被鐵絲網柵欄圍住。
草場裡稀稀拉拉散落著幾十隻瘦弱的綿羊。
雖然牲畜數量連年減少,但帕拉木說他家的草場早已不夠用---草原上的牧草越來越少。
他現在不僅要購買大量乾草料,還得向嘎查的其他社員租用草場來放牧。
接過老伴雙手遞上來的奶茶,慢慢啜一口,又從窗台上摸起火柴,點燃一根香煙。
看著窗外草場地裡綿羊們腳下的稀疏黃草,煙霧後面的帕拉木一臉凝重。
舊歷3月8日剛剛過去。
他年輕的時候,牧民會在這一天組織起來,穿上盛裝去打狼,「誰最後打死狼,就有權力把狼膽切下來吃掉。」
帕拉木說有一次因為泡子裡蘆葦太高,他騎馬經過時還被絆倒。
現在,泡子沒了,他家往南和往西500米外,地面都裸露著。
有的地方已經被沙子覆蓋。
隨著草場產草量的逐漸減少,帕拉木也在調整家裡牲畜的數量,「原來2300多隻羊,牛、馬和駱駝有400多頭,到春天接羔時忙得不行。」
咂一口煙再吐出來後,他說現在他家只剩下1000隻羊,牛、馬和駱駝加起來還有140頭。
帕拉木說,最近的一戶鄰居在十幾里地外的伊和淖爾谷地。
當本刊記者找到時,三間磚瓦房已空無一人,附近一排幾十米長牲畜圈裡堆起十幾厘米厚的沙子。
「他家早搬走了,別說是人,就是牲畜也沒辦法在這樣的地方生存。」
雖然牧民已經搬走,但巴彥烏拉嘎查嘎查長呼日查經常會到這片黃沙裡查看房屋的情況。
風沙的侵襲和草場的退化不僅僅影響這兩家。
在擁有120多戶社員、61.7萬畝草場的巴彥烏拉嘎查,2000年以前有3萬多頭牲畜,現在不足2萬頭。
「有些貧困戶家裡已經沒有牲畜了。」
呼日查說草場的沙化和鹼化對他們嘎查的影響特別大,有6萬畝草場已經不再產草。
帕拉木的期望
草原消失太快,這讓東烏珠穆沁的牧民們不知所措。
伊和淖爾附近的這些純樸牧民和祖先一樣,不願意說不好的事情。
其實,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無法用普通話與外界溝通。
一些人最近才知道水庫的事情。
因為相距最近也有十幾里地,每次見到鄰居或者陌生人他們都會聊很久,聊所有知道的事情。
但是知道水庫的存在又能怎麼樣呢?
它有200里地遠,騎馬也要走幾個日夜。
烏珠穆沁曾經專門為成吉思汗的近衛軍---「怯薛軍」生產軍馬。可即使最好的馬匹也跑不過汽車。
路上要經過的那些陌生世界,他們只從信號模糊的電視上看到過。
出去打工的年輕人回來抱怨說,那裡到處都是規矩和束縛。
不像在烏珠穆沁,時間都是草原給予的,不需要看著表出去工作。
雖然有點恐懼,但帕拉木和他的鄉親們還是很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
他希望,有一天孫子們能到外面去上學,那樣他們就可以真正知道草原消失的原因。
帕拉木現在很困惑:政府說養羊使他們的草原退化,所以必須減少牲畜。
牧民在為恢復草原付出代價。
但是如果烏拉蓋河沒有水,風也會把草吹乾。
在東烏珠穆沁,1000多頭牲畜每年純收入能有五六萬元,但支出卻在成倍增長。
休牧時期購買牧草已經成為最大的負擔,每年都要增加幾千元。
帕拉木也說不清明天的生活會怎麼樣。
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回來說,他們的生活必須要改變。
但是現在,他們已經住在磚瓦房裡,只有吃奶食、說蒙古語以及放牧和祖先是一樣的。
也許有一天,他們也要像其他草原的牧民那樣到外面的世界生活。
引用:http://tw.myblog.yahoo.com/jw!NHe2OIGTE0aCV39tHd0-/article?mid=502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