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百科全書●史學●史記】 新聞紙是當前人類社會一切活動的紀錄,歷代的史書是過去人類社會一切活動的紀錄。
二者記載的對象可說是完全相同。
因此,二者的性質也應該相同,編輯寫作的技術也應該相同。
二者的不同,似乎只是時間上有過去和現在的差別。
現在的叫做新聞,過去的就應該叫做舊聞。
所以司馬遷自述他秉承父親遺志撰寫史記,說:「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
這裏所謂舊聞,便是他父親所保管收集的過去史料。
他要完成一部完整的中華民族的通史,除「先人所次舊聞」以外,又紀錄了許多當代的新聞。
由此說來,史記一書乃是兼包舊聞和新聞的著作了。
如果用編輯新聞的眼光去透視編輯舊聞的史記,就更能明白史家寫作的方法和用心。
我們知道新聞紙的性質,一切新聞都應該是客觀的報導,而不應該是主觀的創作。
主持筆政的優劣,自當以編選的態度是否公正和謹嚴為標準。
我們詳細研尋分析之後,將會發覺史記這部書,它有中華民族最公正翔實的報導,它是中華民族心靈活動的結晶,它是大公無私站在全民族立場的一部最早的中華民族的通史。
史記全書一百三十篇,分為本紀、世家、列傳、書、表五大類。
一般評論史記的人都公認司馬遷是史學界紀傳體的開山祖,故喜觀推崇史記為創作,其實史記五大體裁都是本於古代一部名叫世本的史書。
史公自己也早已一再申明,他是「述而不作」的。
不過他雖因襲傳統的體制,卻運用得更靈活、更完善,正不害其「以因襲為創作」的偉大。
他運用的五種體裁,或以人為中心,或以事為中心,或以時為中心,將中華民族古往今來一切人物活動都安排得有條不紊,歷久如新,成為中國第一部偉大的通史。
鄭樵通志序說:「治漢建元、元封之後,司馬氏父子出焉。
世司典籍,工於制作。
故能上稽仲尼之意,會詩、書、左傳、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之言,通黃帝堯舜至於秦漢之世,勒成一書,分為五體。
本紀紀年,世家傳代,表以正歷,書以類事,傳以著人。
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學者不能捨其害。」
趙翼廿二史記也說:「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言為尚書,事為春秋。
其後沿為編年、紀事二種。
紀事者以一篇記一事,而不能統貫一代之全;
編年者又不能一人而各見其本末。
司馬遷參酌古今,發凡起例,創為全史。
本紀以序帝王,世家以紀侯國,十表以繫時事,八書以詳制度,列傳以誌人物。
然後一代君臣政事賢否得失,總彙於一編之中。
自此例一定,歷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範圍,信史家之極則也。」
鄭、趙二氏對史記體制的精義,已經作了相當扼要的提示。
如果具體地把史記看成一分新聞紙,史記體制的類別,約略相當於報紙版面的畫分。
本紀以最高政權為重心,一一動,都關涉到天下的大事,其地位相當於全國及國際新聞。
世家所載的諸侯王,關係地方政府的大事,其地位相當於省市新聞。
列傳記錄各種類型人物,約略相當於社會新聞。
至於八書,彷彿是新聞紙的專欄:禮書是禮俗專欄,樂書是音樂專欄,律書是軍事與氣象專欄,曆書是曆法專欄,天官書是天文學專欄,封禪書是宗教專欄,河渠書是地理與水利專欄,平準書便是經濟財政專欄。
至於十表,前人推崇它的極多,鄭樵通志總序說:「太史公括囊一書,盡在十表。」
顧炎武日知錄說:「史無表則立傳不得不多,傳愈多,文愈煩,而事蹟或反遺漏而不,此表之所以為要也。」
梁啟超史記解題及其讀法說:「內中意匠特出尤在十表。
據桓譚謂其旁行斜上,仿自周譜,或以前曾有此體裁,亦未可知。
然各表之分合間架,總出諸史公之慘澹經營。
表法既立,可以文省事多,而事之脈絡亦具。」
這些話都能道出十表的精義。
我們分析十表的性質:有世表,有年表,有月表。
年代遼遠,情事闊略的用世表;
年代接近而事紛繁,便用月表。
有的是年經國緯,如漢興以來諸侯年表;
有的是國經年緯,如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有的是年經事緯,如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
不但在當時是傑作雋功,在今日通行的大事表,也始終在他的籠罩之下,不能越出他的藩籬。
二千年前有此規模弘遠、組織嚴密的偉大史學鉅著,真足以傲視古今了!
最後,談到創作方面,也和新聞紙一樣,真正得上新聞紙編者的創作,大概只有發刊詞、時評、社論和編者的按語。
倘若要問史記的發刊詞,那便是最末一篇「自序」;
而史記的序贊(序贊沿用後人稱說,非史記自稱),便相當於新聞紙的時評、社論,和編者的按語了。
史記序贊的內容,都是由於事實的需要。
如史記事事「自黃帝始」,其理由表明於五帝本紀贊中。
他認為古史茫昧,必須經過考信的手續,合乎雅馴的標準,然後纔可採錄。
他將一切荒誕無稽的傳說掃除之後,便裁定中國的信史,從黃帝開始。
今天我們都知道自己是黃帝的子孫,其根源就在史記的五帝本紀和序贊。
至於伯夷叔齊列傳、伍子胥列傳、虞卿列傳、范雎蔡澤列傳、魏豹彭越列傳、季布欒布列傳諸篇的序贊,一方面是月旦古人,一方面也是自抒憤慨,內心抑鬱的情懷不知不覺地流露到筆端,不但可以看出作者的真見解,還可接觸到作者的真感情。
還有匈奴列傳的贊說:「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章,至定哀之間則微,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忌諱之辭也。」
更明白的表示,他有許多不能不說而又欲說不能的話,所以讀了史記之後,便覺滋味醰醰,言有盡而意無窮。
司馬遷成為史家之祖,同時也成為文學的大宗師,其原因便在於此了。
(潘重規)
引用:http://ap6.pccu.edu.tw/Encyclopedia/data.asp?id=728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