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 “科學家” 與想像力】
最近在繁星客棧裡有網友提出這樣一個觀點:那就是民間 “科學家” 的想像力比較發達, 能夠想一些學術界不敢去想的東西,而大部分學術界的人士則非常規矩,行的是中庸之道。
類似的觀點以前也曾在客棧出現過。
本文就對這一觀點略作討論。
在討論之前, 我想先就自己寫這類文章的目的作一個簡單說明。
每個人都可以持有自己的觀點, 也都有權走自己的路, 民間 “科學家” 也不例外。 我寫這些文章, 並非要與民科過不去, 讀者對象也不是他們 (因此希望網友們不要把我的這類文章轉往民科網站)。
我寫這些文章的目的,是希望來到這個網站的年輕朋友 - 那些喜愛科學而又尚未成為民科的年輕朋友 - 能夠避免成為民科。
我希望我的這類文章能起到一點這樣的作用, 但歸根到底還是那句話:
每個人都可以持有自己的觀點, 也都有權走自己的路。
我在這個個人網站裡只表述自己的觀點, 至於我的觀點有沒有道理, 則完全由讀者自己去分析判斷。
好了, 現在回到話題上來。
首先, 民間 “科學家” 的想像力真的比較豐富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以物理學為例, 所有真正革命性、 真正大膽、 真正新奇的概念 - 包括那些民間 “科學家” 未必理解卻喜歡掛在嘴邊的概念 - 都是學術界而不是民間 “科學家” 首先提出的。
在經典決定論還根深蒂固的時侯, 正是學術界在實驗的引導下開始探索量子力學的規律;
在任何東西都不能從黑洞中逃逸出來這種自 Laplace 以來就很符合直覺的觀點籠罩之下, 正是學術界通過理論分析提出了黑洞輻射的想法;
在物理時空只有四個維度這個幾乎顛撲不破的經驗事實面前, 正是學術界不僅提出物理時空有可能多於四維, 而且將之與四維時空中的相互作用關聯起來。
其它許多深受民間 “科學家” 青睞的概念, 象蟲洞、 多世界理論、 超對稱、 超弦等大膽、 新穎、 甚至瘋狂的概念與設想也正是學術界提出的。
民間 “科學家” 的想像力根本不具有那樣的發散性及深刻性。
真正的科學家多數具有, 而民間 “科學家” 多數不具有的東西, 比如堅實的數學功底, 是直覺與想像力的延伸而非束縛。
沒有這種強有力的延伸, 你能看到相對論量子場論中時空及內稟對稱性的統一需要用到超對稱嗎? 你能看到量子反常會在特定的時空維數下消失嗎?
你能看到超弦理論中緊致空間的結構是 Calabi-Yau 嗎?
民間 “科學家” 所做的往往只是真正大膽的概念被學術界提出, 並被科普化之後, 在純文字及中學數學層次上玩弄幾個時髦的名詞及加減乘除而已。
其次, 民間 “科學家” 所想的真是學術界不敢去想的東西嗎? 答案也是否定的。
民間 “科學家” 想得最多的首推這樣一些課題:
1. 著名的數學難題 (尤其是那些表述特別簡單, 中小學生都能看懂的難題);
2. 統一場論;
3. “推翻” 相對論。
這些課題不僅不是學術界不敢去想的, 反而都是學術界已經思索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課題。
事實上, 正是學術界長期不懈的思索和努力使得這些課題引人注目, 從而招致大量民間 “科學家” 的駐足。
這其中, 只有推翻狹義相對論在學術界相對冷落, 但這並非學術界不敢去想, 而是因為狹義相對論受到無數的實驗支持。
即便如此, 每當新的實驗或理論進展 (比如特定情形下的超光速效應) 看似會對狹義相對論形成某種挑戰時, 學術界仍會立即對可能的後果進行認真地探討。
學術界所想的課題無論在深度與廣度上都遠非民間 “科學家” 可比, 其中多數的課題, 民間 “科學家” 根本就不具備理解和思考所必需的基礎。
那麼, 想像力乏善可陳的民間 “科學家” 如何會給一些人留下 “想像力比較發達” 的印象的呢? 我覺得, 這與民間 “科學家” 群體與學術界的另一個巨大差異不無關係。
我們知道, 學術界並不是每一位科學家都在研究最前沿的理論, 許多科學家致力的是完善現有理論的細節。
反觀民間 “科學家”, 幾乎人人都在大幹快上地 “鑽研” “偉大理論”。 或許正是這種風氣使一些人產生了民間 “科學家” 想像力發達, 而學術界 “非常規矩” 的印象。
但事實上, 正是學術界所具有的這種 “非常規矩” 的一面, 使科學變得枝繁葉茂, 而非只有幾根光禿禿的的宏偉枝幹。
試想, 如果每一位科學家都在做 Einstein 所做的事, 都在構築新的宏偉理論, 那麼廣義相對論中那一個個具體的度規由誰來解?
量子力學中那一個個具體原子的光譜又由誰來算?
沒有那些細節性的工作, 我們如何能夠深入地理解和檢驗理論?
又如何能夠全面定量地探索大自然的奧秘?
學術界的力量就在於她既有高超的想像力與創造力, 又有扎實穩重、 一絲不苟的嚴謹與勤勉;
而多數民間 “科學家” 的致命缺陷恰恰就在於他們既沒有比玩弄文字遊戲更高明的想像力, 也沒有扎實的功底和從事細節工作的精神。
除此之外, 民間 “科學家” 被一些人視為 “想像力比較發達” 或許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國內學術界自身聲望的下降。
我在學術腐敗的幾個間接後果 一文中曾經提到, 學術腐敗可能導致的後果之一就是:學術界自身聲望的下降有可能成為民科進一步蔓延的溫床。
事實上, 當人們對學術界本身的陰暗面瞭解得越來越多的時候, 會很自然地試圖為原先賦予學術界的優良品質尋找新的載體。
在這種情況下, 民間 “科學家” 由於其行為與科學研究 (尤其是 Galilei 之前的科學研究) 之間的表觀相似性, 以及付出的精力與所得到的社會承認不成比例這一弱勢特點, 很容易被一些人 (尤其是年輕人) 視為是執著精神和想像力的代表。
從這個意義上講, 學術界本身對這種現象的出現也負有一定的責任。
二零零六年三月二十日寫於紐約
http://www.changhai.org/
民間 “科學家” 與腐敗
在有關民間 “科學家” 的討論中, 除了我在 民間 “科學家” 與想像力 一文中評論過的內容外, 還有一個常常被提及的話題, 那就是腐敗性。
一些網友認為, 民間 “科學家” 的活動不象學術界那麼具有功利性, 相應地也就不那麼腐敗。 有網友提出, 民科比那些為職稱而學術的人更值得敬佩。
應該說, 在國內學術界醜聞不斷的情況下, 產生這種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我在 學術腐敗的幾個間接後果 與 民間 “科學家” 與想像力 中都提到過這種想法, 本文對此做些進一步的討論。
儘管我不主張對人們的學術動機進行誅心 (歷史上一些著名科學家的學術動機也不那麼單純, 這並未妨礙我們將他們視為偉大的科學家), 不過我也認為為職稱而學術的人不如因熱愛科學而學術的人值得敬佩。
而那些打著學術的幌子, 實際上是為職稱而腐敗的人, 則完全是令人鄙視的。
但是, 在承認中國學術界存在嚴重腐敗的同時, 我覺得也有必要破除這樣一種錯覺, 即以為民科大都是清廉或單純的。
不可否認, 民科中的確有一部分人是清廉或單純的, 他們滿足於埋頭演算自己的東西, 並從中得到快樂 (學術界同樣不乏這樣的人, 客棧裡就有一些在高校的朋友, 拿著微薄的報酬, 卻勤勤懇懇地工作著)。
但也有為數不少的人不僅力求聞達之心旺盛 (事實上, 許多民科自以為發現了通天徹地的偉大理論, 揚名立萬的欲望比學術界的人強烈得多), 而且採取的手段絲毫不遜於學術界的腐敗手段。
我收到過許多民科的來信, 其中不少人獲得過尋常學者望塵莫及的 “榮譽”。
比如去年某縣中醫院一位民科給我來信, 聲稱自己在數學上有重大成就, 主要 “業績” 被收錄于《世界文化名人辭海》、 《中國專家大辭典》、 《世界名人錄》、 《世界人物辭海》、 《世界優秀專家人才名典》 等大典之中, 榮獲 “世界文化名人獎”、 “世界學術文獻獎論文金獎” 等稱號, 並且 1998 年發表的文章受到陳景潤研究員的推薦 (陳景潤 1996 年就已去世)。
象這種人, 他們追逐名利的意念與手段比學術界的腐敗分子並不遜色。
而且這樣的人在民科中不在少數。
國內的許多 “名人錄”、 “大辭典”, 以及二三流高校的校刊也從中牟取了不少好處 (各種腐敗往往是共生共榮的)。
兩年前, 我的科普文章被一位在《綿陽日報》任編輯, 具有研究員等頭銜的民科抄襲, 事敗之後該民科在各大論壇重新張貼自己的文章, 將被抄襲的文章列為 “參考文獻”, 並以此為由對我進行攻擊 (卻忘了那時他的不帶參考文獻的舊文還在一些網站上掛著), 象這種事敗之後還反咬一口的品行, 比學術界的腐敗分子猶有過之。
凡此種種, 都表明民科並不都像有些人想像的那樣只執著於自己的 “科學”。
許多人對民科的印象還停留在多年以前。
在那時, 學術界不象如今這麼腐敗, 民科群體也有過一段單純樸實的歲月, 那時侯許多民科一方面過著節衣縮食的貧苦生活, 一方面自籌經費前往高校, 怯生生地請求師生們閱讀自己的東西。
許多人因此而同情民科, 我也不止一次耐心地給民科講解過東西。
但時過境遷, 如今的許多民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樣子了, 在腐敗大潮滲透中國社會的今天, 民科們早已與時俱進, 他們搭乘腐敗列車的身手絲毫不落人後。
他們頭上頂著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華麗頭銜, 他們的種種不良行為只是因為他們不在學術界才沒人有興趣來曝光他們。
二零零六年四月三日寫於紐約
http://www.changhai.org/
轉自:http://www.changhai.org/articles/science/misc/pseudo_scientists.php |